燕清纠正完了,又郑重其事道:“降将携重礼而至,又是公瑾这般雅达聪哲之仕,公孙瓒断无置之不理之理,无论是疑是信,都得予以接纳。更何况公瑾擅谈论,与其相jiāo,若饮醇醪,不觉自醉,再有主公这些骂信助上一臂之力,他要在营中周旋一二,非是难事。”
没准以周瑜的人格魅力,叫善于发掘将才人才的刘备都会为之心折。
燕清莞尔道:“即使最终不得取信于瓒,亦可拂袖而去,转叫袁绍起疑,觉我军与瓒军互通,以赠粮糙为信,共谋他所据冀州也。”
周瑜带着这引人瞩目的粮糙与人马,轰轰烈烈地进入了作为幽州州治的蓟县,不等他叩开城门,听闻此讯的公孙瓒便按捺不住心中火热,亲自策马出迎。
公孙瓒非是甚么求贤若渴之人,之所以对周瑜另眼看待,不惜降尊纡贵,将他接入官邸之中,又招来诸将,摆宴清谈,起初是爱他此弃暗投明之举,有痛击吕布傲狂之效;后则是喜他行事果决识趣,直断自个儿悔路,夺了如此之多的粮糙送来,被吕布恨得仪范皆失。
虽知周瑜于江东一带颇具声望,有名士美誉,可真正一见这风流美丈夫,哪怕是少时被称赞姿貌甚美的公孙瓒也叹为观止,心中喜悦。
待宴毕,周瑜彬彬有礼地先做告辞,公孙瓒也回了内厅,因他帐中未设军师,商议事qíng也只是跟自己那几个从弟和长史关靖一起。
第115章 风云变幻
要燕清来说,公孙瓒麾下之所以庸才居多,连个智力高些的谋士充当军师一职都找不出来,倒不能全归罪到他用人唯亲,刚愎自用上,而是xingqíng作死,所导致的别无选择。
造成这困窘局面的源头,应追溯到他与前幽州牧刘虞的一战。
刘虞身为始终忠于汉室的宗亲,对内的政务捋得井井有条,对外则以怀柔宽抚为主,跟喜好以bào制bào,一劳永逸,要以杀伐来断除外族威胁的公孙瓒截然不同,是为民心所向,正统所在。
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更何况是政治主张如此相悖的两人,刘虞倒也果断,知道早晚有此一战,也挑了个大好时机,是趁着公孙瓒跟袁绍累月jiāo兵,后劲疲软,不得不偃旗息鼓,打道回府时,率先发兵,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却又因不够果决,舍不得连累无辜民众的xing命,以及自身军事能力有限的缘故,理所当然地败在了英勇善战,杀伐决断的公孙瓒手里。
本来成王败寇,也无甚么好说,可身为赢家的公孙瓒,对趁人之危、攻他不备的刘虞,是半点不留qíng面,这般高调的折磨,也给他埋下了深刻的苦果。
他不但将刘虞bào晒于市集,称若他是上天所授的正统,就该有雨水降下来解救他,因未见雨落,他就沾沾自喜,将其狠狠嘲讽一通,再当众将刘虞杀死。
这口气倒是畅快地出了,可刘虞予人的形象一向仁爱,是极受百姓爱戴的。目睹公孙瓒这番bào行,各个阶层的人士皆受震dàng,哪有不惧怕憎恨的道理?
公孙瓒要是肯礼贤下士,进行安抚补救,倒也不失为亡羊补牢。可他颇为自傲,见如此恶果后,索xing来个破罐子破摔,放任这相看两厌的局势持续下去了:上等门阀鄙弃他,他便不屑一顾地远离;普通官民对他切齿痛恨,他便不恤百姓;唯利是图的商人巴结他,他便亲近商贾,甚至愿与之立下兄弟之誓。
哪怕是兵多粮广,又有燕清想方设法拉起一套高标智囊班底的吕布势,都不敢如此彻底地得罪世家大族,纵使因设立书馆,建设学舍,光印书刊等举动,严重触犯到了这个阶层的根本利益,再加上吕布出身所限,注定不可能似刘表般做到跟他们亲如一家,血溶于水。
但燕清在广推教育,培养人才时,也尽可能地拉蔡邕这名满天下的大学士的虎皮,其余时刻,表面功夫也有好好做到:除去礼尚往来,平日瞧着很是和睦,政策上也偶有放松,给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补偿,他们也知qíng识趣,投桃报李一番,便达成互利互惠的平衡。
当然,这一切只是暂时的。
不过是双方都心知肚明,在需得相依共存的此时此刻,断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毕竟没有吕布这首屈一指的武力震慑,兵粮保障,凭一些个心不齐的世家,纵有再多部曲,也翻不了天去,怎么可能在诸侯铁骑的肆nüè下,卑下寇匪的觊觎,保得住这身为天下要冲的豫、兖、扬三州?
乱世之中,再qiáng大的世家,也不敢说能保全自身,安然无恙。
与其再经历一次流离避祸,满目疮痍,再换个不知底细的人来当这刺史,不如先依着好歹肯装个假斯文的吕布作为,徐徐图之。
他们蛰伏着,燕清也一边稳打稳扎,又不失紧锣密鼓地给吕布未来能用的人才打好根基,一边小心提防,一时一刻都不敢放松。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迫不得已要跟世族翻脸,且关系恶劣到无法修补的地步,也得退而求其次,竭力挽回民心。
与全体官民为敌,只跟虽能提供粮糙财物,却毫无忠诚可言的普通商户结jiāo,这做法不是勇于挑战,而是愚不可及的自取灭亡了。
这种qíng况下,除了唯他马首是瞻的骨ròu血亲,和身家贫微,暂时挂靠在他帐中的旧日同窗刘备等人,还有谁学成文武艺后,肯卖与这恶名昭著的幽州之主的?
看他谋士凋零的现状,就不得而知了。
唯一一个具有幕僚xing质,有切实忠于公孙瓒的长史关靖,还是个才疏学浅,目光浅短之辈——只是他于史上不慎坑了主公一记,叫对方错失了背后袭击袁绍、扭转败局的大好良机,以至于遭到围困,一路兵败如山倒后,心中深感愧疚,自愿随之一同赴死了。
这也是燕清力劝周瑜从公孙瓒处着手的原因。袁绍自身再优柔寡断,好谋无决,帐中智士亦各怀鬼胎,心不凝聚,却到底有那才gān的底子摆着,又有个能言善道的曹cao周旋调和,想要浑水摸鱼,显然不是易事。
更何况他们本身就热衷于猜忌,无事也要生非,又岂会放过空降的周瑜?
这降因看似无懈可击,却禁不住太多推敲诽谤的,燕清可不想一个不慎,就将这宝贵英才给折在这深不见底的泥潭里头了。
换作混入多勇少略的公孙瓒势,周瑜就似游龙入海,虎入羊群,即便不成,凭他智谋,也能脱身。
“依士起之见,瓒与本初刚结为盟,周公瑾便私行而来,如此凑巧,究竟是真心归顺,还是在卖弄jian伪之道?”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素未谋面的燕清算计得裤兜都难保住,公孙瓒在招这一gān部将商榷时,到底清楚自己这些从兄从弟的腹中并无点墨,更重视关靖的意见,在听得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后,头一句问的就是关靖。
可关靖也深知他不喜被人反对的脾xing,也多少会些察言观色的功夫,不涉及自身重大利益,他多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听主公语气隐含期待,他又怎会扫兴地道周瑜可疑?
关靖笑了一笑,圆滑道:“是敌是友,主公一探便知。”
公孙瓒:“愿闻其详。”
关靖道:“主公不妨先试以重职相许,他若真心怀叵测,此便是正中下怀,定愿立受。若他退拒,则志在长远谋信,再观察些时日,方可真用。”
公孙瓒点了点头:“此言甚善。”
关靖又顺着他的意思,将周瑜周身气度盛赞一通,又拐弯抹角地歌颂了公孙瓒英明神武一番。
有名扬江东的士族子弟不远千里来投,倒不失为缓和与世族关系的合适契机。
公孙瓒欣然抚髯,心里疑虑顿时消了大半,只留下几分,助定下决心,yù自个儿去试探。
第二天一早,便亲去那临时安顿周瑜的府邸里拜会。
此时周瑜正在檐下悠然抚琴,听得传报,那绕梁三日的袅袅琴音便戛然而止,眼睑微闭,于心中稍数至三,才将琴搁下,匆匆出迎,俯身一拜,歉然道:“公孙将军若有事,差人相召即可,怎需亲至?”
见惯昂首冷笑,对他嗤之以鼻的世族子弟,忽得周瑜这般雄姿英发、却谦逊有礼的翩翩君子投桃报李,公孙瓒愈发心喜,面上倒还能把持得住:“得遇贤士,当有待贤之力,公瑾不得妄自菲薄。”
等进了内厅,稍几句寒暄过后,他直接切入正题:“素闻吕布待周氏一族不薄,又不嫌公瑾年纪轻轻,赋以太守之职,现他势如中天,何故弃他而去,又冲瓒而来?”
周瑜嘴角的笑便渐渐淡去,轻蔑道:“吕布此人,薄qíng寡义,喜好逞凶斗狠,不过一夫之勇尔,纵得一时之志,又怎能长远乎?既关乎一族存亡,岂能依附于一反复无常的莽撞小人?将军见他看似虚怀纳贤,实乃一贪色好颜无能之辈,将权柄尽赐燕清一人尔,又怎会真有我等的一席之地!”
公孙瓒面色变幻莫测,半晌却是冷笑一声,倏然翻脸,拍案叱道:“好个吕奉先,好个周公瑾,我已识破你那jian计,休想轻易戏侮于我!”
成了。
周瑜心里暗道一句,面色却是稳坐如山,半点不惧他要唤人将自己推出斩杀,只漠笑一声:“原来昔日以白马义从叱咤天下的公孙伯圭,也不过如此胆略!罢了,是瑜看走了眼,投错了主,区区xing命,失了也无话可说。反正将军现今大难临头而不自知,不久后自难逃死劫,也要来给瑜陪葬,早走一步,也不算亏!”
公孙瓒怒极反笑:“哼,死到临头,还yù危言耸听于我!”
周瑜朗声大笑:“是虚是实,将军日后便知!现要杀便杀,何必拖延!”
公孙瓒仪貌颇具威仪,发怒咆哮之际,只叫宵小心胆俱寒,于他而言,亦是屡试不慡。本就只想要诈周瑜一诈,探他受惊下露不露马脚,不想周瑜直道他死期将至,他在震怒之余,也多了几分疑虑与求知。
然而准备充分而来的周瑜,要能被他这突然发难吓着,史上那惨死赤壁的几十万雄兵都得笑醒过来。
“且退下!”公孙瓒屏退yù将周瑜拖下的随从,一掀前摆,于主位上落座,傲然道:“见你胆气不俗,便再给次机会。要能将方才的话说出个所以然来,饶你一命,也未尝不可。”
周瑜冷笑:“将军与袁绍jiāo兵多时,累得黎庶疲弊,仓廪无积,正当屯田备患……”
……
要是刘备就在此地,或还能在这虚虚实实的迷雾当中指出几项疑点来,给公孙瓒做个参谋,不叫他被迷惑得如此之惨。
可惜刘备远在青州,刚升任平原国相不久,内忙于梳理政务,外急于抵御敌寇,唯一的喘息功夫,还是得与袁绍新建的盟约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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