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的书不是白看的,那么多日的谋士议事,也不是白听的,吕布早是今非昔比,这会儿略作思忖,就突显出了往日刻苦的成效,出口通顺达qíng:“同为大汉之臣,守一方之邦,今见公祖骤然离逝,心中甚憾。承蒙故友看重,以徐州相托,虽功德微渺,亦不胜惶恐,为不辜负遗忘,唯有慎择良才,为其继任。憾事务缠身,无法亲至,亦不当受贺,而委公瑾代去吊唁,再上奏天子,为公祖请封一二。”
说完,吕布恳言道:“布才疏学浅,言辞定有不妥之处,便请重光帮着润色一二了。”
燕清自然应好。
面上分毫不露,心却忍不住对这英武沉稳模样的吕布砰砰直跳,有了刮目相看之感。
而吕布这虚心请教,谦恭下士的姿态落入尚未离去的幕僚们眼中,顿让他们暗暗点头。
加上他占了便宜后毫不狂妄自大,而是谦虚得体地做出答复,牢记第一时间宽抚对陶谦的恩德怀念不已、又对他的即将到来而惶惶不安的徐州人士,十分满意。
“还请主公候上片刻,清即刻就来。”
燕清不yù拖延,直接返身入了内厅,要马上处理此事。
吕布当仁不让地紧随其后,倒是可以回府补眠的郭嘉不知为何,也默不作声地跟了进来。
磨是提早研好的,纸张也有现成的。燕清静坐片刻,打好腹稿,就提尖运笔,行云流水,可谓是一挥而就。
将之平铺于案桌之上,待墨gān透即可封敛。
吕布着迷地看着燕清优雅漂亮的动作,根本移不开眼来。
而这痴迷姿态落入虽也有一会儿晃神、但很快恢复过来的郭嘉眼中,自又是一顿不忍直视的眼皮抽抽。
燕清将写就的文书从头到尾又默读一次,确定没有疏漏了,方安心搁笔,一抬眼,就看到难得在私下里能和平共处的两人,不免觉得稀奇有趣。
等接触到燕清不解的目光,吕布才慢慢清醒过来,却没没正没经,而是正色问道:“因陶谦之事所耽搁的出征,依重光看,是午后即去,省得误了战机,还是另行择日呢?”
燕清:“……”
他还真将这茬给忘了个gān净。
不等燕清回答,郭嘉就慢吞吞地开口了:“实不相瞒,嘉之所以留下,亦是关于此事,有些话想与主公与重光说。”
对郭嘉的意见从来是无比看重的燕清一听,登时毫不犹豫道:“奉孝请讲。”
郭嘉也不谦虚,点头受了,旋即道:“依嘉之见,若重光建议出兵伐那青州,是意在曹cao的话,恐怕无需再动兵戈了。”
燕清:“这是何故?”
郭嘉挑了挑眉,一面往厅正中位置悬挂的那舆图走去,一面不答反问道:“重光认为,曹cao此人,是那不通转变,不惜xing命的庸才,还是善于变通,识得时务的英才?”
燕清想也不想道:“自是后者。”
郭嘉这会儿已站在舆图前面,先在青州的版块上点了点,再到在其正下的徐州,旋即顺着去到左上的兖州、冀州……
至于右侧皆是海水,不必多看。
郭嘉微笑道:“这理由,可够简单明了的?”
燕清在他走到地图前的时候,就已明悟过来。
不费chuī灰之力得了徐州的吕布有多高兴,吃下陶谦死前这一记釜底抽薪的曹cao就有多难受。
要按照原来的设想,刚取下兖州、又专程去长安一趟,匆匆迎来帝驾的吕布,起码在一两年内都不会轻易兴兵,着力安顿内部。
即便有那余力和急切,首当其冲的,也是荆州刘表和冀州袁绍,或是并州混战的多方势力,而不是只与兖州接壤的青州。
单应付一个有勇无谋,急于复仇,用人唯亲的公孙瓒,和老迈无力、胆被吓破的陶谦,他完全称得上游刃有余,还能一边寻求机会攻打周边来扩展领地,一边暗中结连凉州马腾韩遂、并州黑山军和荆州刘表,用以牵制吕布。
可陶谦这一手,却将这打算彻底毁了。
曹cao只要不蠢,就能看出自己即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下青州作为修养的根据之地,也注定失了发展的机会了。
冀州袁绍不过在公孙瓒的猛力qiáng攻下勉力支撑,距离满盘皆输只剩一步之遥;陶谦更是不战而献,把偌大徐州拱手让吕;他若坐守青州这一临海之地,就得面临三面被围,与关中一带的联系被悉数切断,避无可避的境地。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两招勉qiáng看似可行的缓兵之计:一是全力支援袁绍,助其对抗公孙瓒,换得三面中的一面为盟,有所退路;二是与吕布jiāo好求和,待元气彻底恢复,再寻机与刘表公孙瓒结盟。
燕清与郭嘉皆都认为,这俩选择,曹cao是一个都不会选的。
莫说他与已是苟延残喘的袁绍联盟顽抗,能不能敌得过有手握四郡、兵力粮糙底子皆都雄厚的吕布不断提供支援的公孙瓒,单是绵延的战事,就足够将袁曹两势迅速拖垮。
至于jiāo好?
吕布可不似原来在史上那般目光浅短,会被蝇头小利驱使上当。他半点不傻,自不可能给曹cao翻身的机会,做出把到嘴边的肥ròu放弃,养虎为患的蠢事来。
思及曹cao进退维谷的绝境,燕清的脑海当中,忽然浮现了一个想法。
莫非缠绵病榻、久无动作的陶谦最后力排众议,做出自己死后不让儿子继承徐州、而是转至兵力qiáng盛的吕布手里的决定时,就已预测到曹cao会为此变得骑虎难下了?
开了这破口后,燕清不禁恍然大悟,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史上的陶谦为何会要将徐州三让给刘备,姑且不知,可这里的他会如此做,且心意坚定至以落棺入土做胁迫……恐怕还真跟他恨当日仗着兵勇将悍,又以报杀父之仇为名义,狠戾践踏徐州境地、鱼ròu百姓、欺迫的曹cao入骨脱不开gān系。
他那俩儿子那般不成器,别说开疆扩土,就连他留下的家业,都不可能在斗争日益激化,局势也渐渐明朗的关东里保得住,既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托给吕布,如下注一般卖出人qíng,给家眷换来平安,也叫一直觊觎此地的曹cao彻底绝了希望。
燕清不由感叹:“陶谦这遗计相当狠辣,将曹cao给坑得有苦难言啊。”
吕布一脸莫名其妙,不知燕清怎无缘无故地夸起了陶谦。
郭嘉眨了眨眼,他与燕清一向心有灵犀,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作为罪魁祸首,也略有余悸道:“多亏重光将那事瞒得够紧。”
尽管曹嵩惨死,只是给了身为其子的曹cao一个名正言顺发兵的理由,而他在侵入徐州后,大肆荼害生灵,才是叫经营徐州多年,将此视作毕生心血的陶谦恨他入骨的原因,可真叫旁人知道这在背后运筹帷幄、使借刀杀人此计的主谋是吕布帐中谋士,不但有损吕布那光明正大的开辟威名,也定会跟曹陶两势彻底jiāo恶。
自不会似现在这般,巧取了一个微妙的平衡:陶谦虽知吕布的发兵救援恐是另有图谋,也懒得细思;曹cao虽怒吕布趁虚而入,夺走兖州,可思及变化立场,有这良机,他也不会放过,那么成王败寇,自然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燕清将陶谦之事放下,坦诚承认道:“但曹cao只要还在外头逍遥一日,我就一日无法安心。”
郭嘉笑了一笑,轻松道:“此事易办,就看重光是想杀他,还是想用他,或是一直关着他了。”
燕清愣了一愣,竟被问住了。
按理说,选择杀了曹cao才是最保险的。
燕清作为如今最清楚这枭雄厉害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心慈手软,仗着知道历史的优势,对其进行了狂风bào雨一般密集qiáng烈的打击限制,才护得吕布一路顺航。
但同时作为一个读过他无数事迹,背过他无数引人入胜的诗作的后世来人,临到真决定是否要下杀手了,燕清也难免感到犹豫不忍。
不过自己的个人qíng怀还是其次,重点在于,以曹cao的人格魅力,他的部下多是对其怀有极深的钦佩崇拜之qíng,死心塌地的为其效力。要真杀了他,就得做好连他家眷和核心部下们具都屠尽的准备,而别妄想收拢他们。
否则等他们卧薪尝胆、假装乖顺地潜伏下来,以后的报复就会越恐怖。
至于千日防贼,本就不现实的。
曹cao在说下“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这话时,其实也做了类似的事qíng——为防止友人伯奢发现家人被误杀后行报复之事,直接将毫不知qíng的伯奢给理直气壮地杀了。
换做吕布,却不能有样学样。毕竟曹cao可不是什么无名小辈,而是颇有义名的一方诸侯,先是单枪匹马行刺董卓,再是自起义兵,又在十路联军讨伐董卓时英勇作战,以忠君捍汉之心被传于天下。
哪怕在徐州立下让人发指的罪行,外人思及其与陶谦之间横亘着的、那不共戴天的弑父之仇,在批判时也会稍微宽容一些。
况且这会儿还有祸不及家人的默认规则,要单是为了一绝后患,就做下杀尽战俘、绝其一家的残bào之事,别的不说,吕布那好不容易攒起的仁厚名声,就得被毁得一gān二净,遭千夫所指之余,恐怕也再无人敢投降于他。
难不成只能软禁起来,关一辈子了?
燕清思来想去,始终难以下定决心,还是看向郭嘉和吕布,征询道:“主公与奉孝认为如何?”
第165章 孺慕之qíng
郭嘉一听这话就笑了:“观重光如此为难,定是想用他,又不敢放心去用。”
燕清被他一语道破心思,也不觉难堪,只淡定回道:“的确如此。奉孝可有妙招?”
郭嘉反问道:“主公帐中,如今可缺人乎?”
“并不,不久后待塾中学子学成而出,更是人才济济了。”燕清实事求是地回道:“应是够用的。”
“曹cao纵有天纵之姿,得子将一句‘治世能臣’的评语,也不过持一族之力而已。”郭嘉笑道:“何必拘泥于一不得掉以轻心之才?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重光定也清楚。”
这便是不赞同登用曹cao了。
燕清叹了口气:“果然,只能将他拘禁起来了。”
bào殄天物还在其次,重点在于这么一关,要么关一家子,要么将曹cao当人质使用,好收拢其部。前者动静太大,惹人诟病,后者则叫他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郭嘉摇头:“如此亦不可行。”
燕清:“噢?”
52书库推荐浏览: 放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