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只见朕赐他金银宝物、锦缎丝帛,怎不见他身无长物,家无多财,所得具已捐赠出去,用于抚恤遗孤,修建大道,为学子建立明亮书舍,为将士fèng制御冬衣袍?就连汝等所领食俸,恐怕亦有重光所出的一份!”
言官们面面相觑,不由呐呐,半晌不言。
他们的的确确,不知燕清竟是如此两袖清风,高风亮节。
吕布自从查到燕清将家财散尽,全用于公途时,就努力憋着假作不知,并不宣扬,直到这关键时刻,才猛然甩出底牌来,将他们悉数打懵了。
见他们露出羞惭之色,吕布就毫不迟疑地选择了乘胜追击,铿锵有力道:“若无重光,不说尔等怕是仍在水深火热之中,社稷亦是岌岌可危,天下苍生不如刍狗!凭他不朽功绩,赫赫功勋,莫说只是区区齐王之爵、丞相之位,哪怕要朕这龙椅分一半于他,与他共享江山,他也是当之无愧的!”
只可惜,关于吕布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和舌战群儒的傲人风采,燕清却未能及时听到。
世人有所不知的是,燕清其实才是最为吕布这自作主张的丰厚封赏,而感到万分头疼的人。
在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吕布登上帝位,他自认已然夙愿得偿。势力亦是羽翼已丰,麾下人才济济,贤臣猛将,多如过江之鲫,不缺他辅佐。
仔细想想,历史已是面目全非,根本不可能出现三国鼎立的局面了,他也再不可能凭借对历史的了解,继续去占先机。
而排除这项,其他他擅长的,其实不是找不出足够替代他的人,或许效率会低一些,但无论如何,都不必他事必躬亲,也能保证局势稳固了。
正是急流勇退,提早养老享福,一边在家养鱼遛鸟,一边陪辛苦做着皇帝的吕布cha科打诨,一边等陆逊将孙子生出来由他逗着玩儿的好时机。
结果燕清压根儿没来得及行动,吕布就一厢qíng愿地想将自认为是最好的都捧在他跟前,自然就让他这颐养天年的幻想彻底泡汤了——别说淡出,在这番盛qíng下,燕清可是不折不扣地被推上了风口làng尖。
这份“功高不震主,君臣无猜忌”的心意固然感天动地,可燕清更多的感受,还是yù哭无泪。
他做梦也没想到,吕布这些天夜不归宿,就是憋了这么发大招等着他。知晓他会反对,就故意不同他商量,玩了手先斩后奏,在早朝上震惊四座,包括毫无准备的他在内,叫朝臣们都被吓得瞠目结舌。
更棘手的是,因吕布固执己见,这很快发展成了新上任的帝王与老一派朝臣间的正式jiāo锋,要是出师不利,头一道君令就被那帮追捧正统礼制的臣子给压制住了,那吕布往后再行别的政论时,就将隐隐落入被动。
燕清思及这点,就不好贸然推辞了,免得堕了吕布威风。
当然,他作为这争论的源头,也不便于参与进去,为避风头,他gān脆告病,十天半月都没去早朝,在府中偷闲,直到事qíng争出结论为止。
燕清有所不知的是,他不语不争,却不代表以郭嘉为首的一gān文官,及以赵云为首的那帮武将就会老老实实地袖手旁观了。
甚至都不等吕布示意,他们就纷纷上阵,一个赛一个的积极,很快叫反对派不敌,迅速败下阵来。
等吕布大获全胜,立马就宣了燕清入宫。
燕清听完意气风发的吕布大致讲述了遍经过后,不可思议地重复了末尾一句:“以后我也将住在宫中?”
吕布点头,理所当然道:“毕竟以后布不好无事出宫,再住重光那宅邸,也不合礼制。”
燕清顿时哑然无语。
的确,按照吕布的逻辑,比起让皇帝找理由一天到晚在外头住,还是将他先封个异姓王、从外臣变做半个皇族了、再qiáng行挪进宫里的做法,要来得‘合理’一些。
此时此刻,燕清才意识到两人的思路之间,其实存在着巨大差别。
在他还在为‘从此将不得不跟吕布分居两处’感到伤怀,最近忍不住将每次的同chuáng共眠当做倒数的去珍惜的时候,吕布却是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他们不住一起的可能,非常积极卖力地解决掉了。
燕清稍微检讨了一下自己,才问:“敢问陛下是如何说服他们的?”
吕布得意:“这就说来话长了,重光若想知道,容布便慢慢道来。”
原来吕布为宽抚那帮杞人忧天的迂腐老臣们的忧心,顺理成章地提出,不放燕清去封地扬州,而是以丞相和王爵之位为由,在宫中一远离后宫妃嫔所居处的地方,新辟一殿,让燕清成为长居宫中的首位异姓王。
这旨意听着荒诞离奇,匪夷所思,可吕布却狡猾地用了 ‘开窗理论’,将一道棘手难题,硬生生的变成了送分题。
先用封异姓王和丞相的两道诏书,将群臣炸懵,qiáng硬表态后,先以言辞将燕清标榜一番,再立马提出‘平分天下’的恐怖意图,让他们明白qíng况其实还能变得更糟。
比起汉高祖刘邦分封老兄弟做诸侯王时,口口声声说要与他们分享‘天下’这伟大战果、后却翻脸无qíng、赶尽杀绝以集权的漂亮话不同,吕布可是认认真真地要施行这想法的。
新朝刚刚建立,要真按照吕布的胡闹下去,偌大疆域还未一统,就得一早被分裂成两份了?
他们一听这话,立马抗议,叽叽喳喳的,简直快吵翻天去。
吕布清楚得很,要是自己一开始就提出要让燕清这外臣久居宫内的话,定招来他们义正辞严地反对。
于是巧妙地先打乱了他们的思绪,叫他们心乱如麻,又迅速抛出最不可能被接受的一点,待群qíng激动,再小退一步,假意做出妥协。
他们既然忌惮燕清手掌重权,恐起歹心,那不妨就让吕布软拘他在宫中,放在眼皮底下监视,这样一来,燕清根本去不了封地,自无法构成威胁。
燕清很快想明白这点,就被吕布的老谋深算、jīng明心机给震到了。
再看向穿着纹有九条进龙的龙衮,却一脸傻兮兮的,光顾着盯着他看,兀自乐个不停的吕布时,就被那极大的反差,给惹得头皮发麻。
然而燕清很快发现,有一桩更让他悚然而惊的事,还等在后头。
那股兴奋劲儿显然还没过去的吕布,并不知燕清平静神qíng下的万千qíng绪,忽然起身,变戏法似地从衣屉里抽了一套簇新的袍服出来,兴致勃勃道:“重光可否试穿这身,好容布一观?”
“哪儿来的?”
燕清心里油然生出种不太美妙的预感来,明智地先不应承这听着微小可怜的要求,接过袍服,倏然展开。
这分明是一件完美符合皇帝规制的礼服,虽因材料所限,不比吕布今日所着的那身冕服贵重,却也金光灿灿,华美jīng致,绚丽高贵。
摸上去时,固然能感觉得出些许不同,可光看样式的话,无疑跟吕布穿过的那件一模一样了。
燕清脸色一黑。
最大的问题是,这件袍服,明显是按照自己的身量去fèng制的。
定然是吕布这厮蓄谋已久,自喜欢上看他穿冕服的模样后,就私底下命令绣女连夜赶制,就为满足下那不可告人的龌龊愿望。
第199章 以退为进
当吕布铁了心要达成一桩事时,他便会展现出无人能比的qiáng悍行动力, 充满迎难而上的霸道气魄,再多的艰险阻挠,也不被他看在眼里。
这点既在挨了一顿乱中有序的pào轰、导致方寸大乱、破绽百出的朝臣身上得到了十足印证,也在拗不过他的苦苦哀求、真穿上那至华美的小号皇帝冕服、被瞬间翻脸的他按在殿室里痴缠厮磨、为所yù为的燕清身上得到了充分展现。
要不是殿宇离得足够远, 途中又不可能避开宫中禁卫, 被燕清褪了淡然优雅, 多了娇矜傲慢、当得是贵气bī人的漂亮模样给刺激得亢奋过度的吕布,恐怕得兴致勃勃地拖着燕清,去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上胡来几回不可。
让燕清觉得庆幸的是, 吕布虽已近不惑之年,却还jīng力旺盛得很, 而自己也没放任他丢尽节制, 总算没整出‘chūn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可怕一幕来。
但燕清还是很快意识到, 最叫他感到羞赧万分的, 可不是那穿了一回就被折腾得一塌糊涂、再没法见人的皇帝冕服而已了。
国号改为燕,年号为重光,这么说来的话……
“重光元年四月,某燕国学子前往重光馆,购得重光纸一打,重光笔一根,途经集市,再购重光糕一份,重光灯一盏。”
光想象着史书上或会如此记载,燕清就被唤起了久违的羞耻心来。
也油然生出一种要就地挖坑、将擅做主张的吕布给埋了的qiáng烈冲动。
无论如何,在这场轩然大波出现平息之势前,燕清是打死也不肯去上朝的了。
省得成为所有人谈资的同时,还得充当围观对象。
而缺了脾气温和,jiāo友广泛,政事具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丞相坐镇,又有郭嘉和贾诩的几分刻意在,公务自然就落到了那些还对吕布的旨意颇有微词的大臣们头上。
也给最开始还为实权渐渐得到放归而欣喜的老臣们,带来了数不胜数的困难。
对吕布而言,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很叫他觉得很不可思议——每年费那么多俸禄,养这么一大群臣子,又看在是刚启用他们的份上,没安排太多任务,只让他们十几人加起来分担掉燕清在家中‘养病’时无法处理的公务。
结果呈上来的奏折里所写的内容,多是狗屁不通。
核心思想,则都是要给自己办的事不利所找的借口。
吕布感到匪夷所思:往日单靠重光一人就处理得游刃有余的政务,又给他们多增了那么多人分担,怎却做得更差劲了?
也不怪吕布会产生这般误解,燕清既是做惯,也是做顺了。
也因他做起来愈发得心应手,就错将它们当做桩‘随便捉个人都能简单完成’的易事,丝毫不察自己的过人之处,更不觉有甚么辛苦的。
他毕竟是经历过吕布帐中幕僚不过尔尔,除贾诩外可谓是无人可用,还得日夜防备内忧外患、东奔西跑、忙得发疯的局面的。
从那段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的心酸岁月过来,如今已形成燕清烂熟于心的一套体系,只要及时安排下去,择出合适人选,根本无需他亲自出马,就能该吟诗作画的吟诗作画,该饮酒作乐的饮酒作乐了。
燕清却忽略了,换作对吕布势中事并不了解、又多年来光顾着陪陛下逃命、帮陛下周旋于诸侯之间的老臣们,对他们而言,这上手的难度,自然要高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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