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凌蹙起眉头,慢慢地回想,“我去拜访玛格丽小姐的时候,应该天刚擦黑。因为运河的桥上夜灯才刚刚点亮,最迟不会超过晚上七点。我在那里坐了片刻,喝了一杯茶,就告辞去了酒店。”酒店的监控警察肯定是看过了,不需要他多嘴。
“您在杨森小姐那里遇到什么人?”警察继续发问。
“一个叫安德鲁的男人,玛格丽小姐说是她的朋友。”简凌心中疑窦丛生,但是脸上却丝毫不显。
“是他吗?”简凌眼前出现了昨天见的那个男人的头像,双眼紧闭,嘴巴微张,好像在熟睡。
“是!”
“这是受害人,”警察看着简凌的双眼,“死在杨森小姐的床上……”
(待续)
皮亚诺余项
凌宇戈的大脑逐渐适应了新型计算机的速度,他的工作效率成倍提高,除了完成简凌布置给他的功课之外,他还对别的事情感兴趣。
他调出了以前北海石油公司做地震采油的全部计算数据。虽然奥尔森太太面带歉意地说,经过几次格式化硬盘清理,恐怕数据已经损坏不少,但好在简凌通过残存的数据和逻辑方面的补足,重新做了一个模拟,没有加密,随时可看。
一串串青绿色的代码在眼前透明无形的屏幕上悄然流动,突然停住,屏幕上出现了地球内部的结构,图像继续拉近变大。地壳深处,岩浆翻滚,在岩浆的外缘,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黑色长线,那就是深地油藏所在。因为人工诱导的地震发生,地壳上出现了一个裂缝,不断向上扩展,形成了一个通往地表的细细管道,黑色的石油顺着那条管道慢慢地向上移动。
一切看上去很正常啊!凌宇戈心里嘀咕,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这时一个显示数据奇异的红圈出现了,那个地区的应力开始以几何级数增长。明知是模拟,凌宇戈还是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突然,应力突破岩层极限,真正的火山地震诞生了。这座西西里岛上曾经最活跃的活火山,仿佛被放出牢笼的怪兽,烈火夹杂着石油,在巨大的压力下一起喷向高空。
当石油喷到地面上,马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岩浆喷涌而出,地面晃动。即使是在屏幕外面,凌宇戈都有些站立不稳的感觉,那炽热的火焰仿佛直接刺破虚拟的屏幕,喷得他脸火辣辣的疼。
“奥尔森太太,请问简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我需要和他面谈。”凌宇戈说。
“对不起凌先生,简先生因为私事请了两天假,要到后天才能销假上班。等他上班的时候我会及时联络。”
私事?凌宇戈一愣,什么私事,难道他爸爸……
私事就是,简凌委托律师申请,要见玛姬一面。
短短的几天时间,玛姬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失去光泽的灰白头发披在脑后,随便扎成一捆,脸上的皱纹似乎多了十倍,眼睛红肿干枯,不时地用手指揩拭。看到简凌,她咧嘴一笑,却笑出几分凄凉,露出了鲜红的牙龈。她穿着灰黑色的囚衣,宽大肥硕,挂在她干瘪的身躯上,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
简凌坐在探视这一边的椅子上,马上确认了坐在对面的不是图像,而是真人,“玛姬,你还好吗?”他的喉头酸涩,几乎说不出话。
“一直都睡得很好,简,谢谢你帮我请律师,让我这毫无用处的性命得以延缓。”
听到这话,简凌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这世界大部分国家已经取消了死刑,欧洲更是在这方面走在前列。
玛姬缓缓地点点头,“是的,孩子,你别激动。我已经签了死刑自愿书,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没有人逼迫。”
“你,你说,那些人……都是……”就算事先有了心理准备,简凌还是不敢相信。
玛姬用她一双枯败如秋叶的手搓了搓面颊,“安德鲁是第六个,那天晚上就是来向我交代这件事的。本来我们可以做得更加神不知鬼不觉。但是,你知道,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其实早就厌倦了。在认识你的第二年,我就想换一种生活方式,我想找一份工作,正正经经地养活自己。不为别的,简,你是一个多纯洁的孩子,我不想玷污你。”
她微笑着看着简凌,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伸手擦干净,“可是,好像没那么简单,我在网上填简历的时候,几乎没法填‘工作经验’,我总不能填自己有二十多年的‘性服务’经验吧?
“我认识那些人,都是多年的老相识,我们都是穷人,在这个世界上不该存在的种类。是啊是啊,这世界的经济已经够糟糕的了,可是还有像我们这样没交过多少税却白白享受福利的蛀虫存在。
“萨沙有严重的类风湿关节炎,换关节对于他是不大可能了。他的医保范围也就是从医生那里弄些去痛片抑或是什么安慰剂之类的东西。后来连那些小药片都不能让他有一夜安眠。他想死,可是又没有自戕的勇气,于是来求我。我约他一起去爬布道石,在上千尺的悬崖边,我助了他一臂之力。”
玛姬说得很平静,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还有几个,我不能一一告诉你。最后这个,就是安德鲁。他向我求一点巴比妥,本来他是打算回家后自己服用的。我没有让他走,我把过量的巴比妥放在他的茶杯里,然后看着他咽气。因为,我也过腻了这种日子,之后我就祈祷警察将我带走,因为,我听说自愿死刑的人都被施以最人道的解决方式。”
简凌怔怔地看着她,默默无语。
“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玛姬轻轻地问。
我不知道,简凌心里说。这时候,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当年,他的母亲,那高高在上的知识精英,大概根本没有选择自愿死刑的机会。这种貌似人道的“自愿”死刑,一向为这些在世俗眼里没有任何价值的蝼蚁准备。他们死了,有人会松一口气,因为又为这个地球省下一份口粮。
玛姬站起身,“对不起,亲爱的,我该走了!”
“玛姬!”简凌站起来,“人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对不对?你可以向上抗诉,要求收回死刑申请。你不要怕,我会照顾你。”我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我,怎么说我,我只希望你能留下。
已经准备转过去的玛姬停了下来,“简,谢谢你!你是一个对世界有用的人,而我,是一个蛀虫。感谢上帝让我们相遇,抱歉我再也不能为你准备茶点了。”说完,她微微一笑,身上灰色的囚衣随着她飘然而去。
简凌和玛格丽。杨森相识于十八年前,那时候他是稚气未脱的大学生,她是风韵犹存的巷间花魁。
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假期,他独自来这里旅行。曾经繁荣的大都市,欧亚大陆桥的终点,因为多年的经济危机变得有些寂寞和萧条。运河上往来的船只,从他脚下的桥拱里穿过。无精打采的青壮年挤在墙角的咖啡店里一言不发,每个人头顶都冒着一股无名之火,随时就要开战。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那个让母亲丧失自由的北海石油公司项目,如果能够成功,这个世界恐怕会因此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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