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穿着稍微过时的职业套装,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脸上的皱纹显示,如果她的形象是真人,应该有五六十岁了。她长相普通,起的名字也是北欧最普通的姓,奥尔森,可是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优雅女人味。不是专业程序设计师的人们,经常很想知道这些程序员是处于什么样的神奇功力才能把一串串代码写成如此生动活泼的形象。
奥尔森太太作为这座大楼的灵魂人物,分时系统给予她无穷的□□,她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为任何员工服务,而且用户都不会感受到其他用户的存在。
凌宇戈略愣了一秒钟,乖乖地往奥尔森太太指的方向走去。他在地球呆了十四年,也知道这种全身穿戴型的人机交互计算机是现在最前沿的智能计算机,但是所用者寥寥无几。无他,价钱贵尔。
当滑润的人造皮肤贴在他身上的时候,凌宇戈真的由衷赞叹这仿真工艺,止于至善,在心理作用下,他感受到大量的数据在自己的骨骼神经内游走,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感到有些眩晕。
“这真是给我的吗?”语气很兴奋。六岁生日那天,同在火星被流放,追求母亲的马丁叔叔给他安装了电子游戏机,当粗糙的液晶屏上出现了一格一格组成的小蛇开始吞吃豆子越变越大的时候,他尖声大叫起来。
看着凌宇戈紧张的肌肉微微发抖,脸上却是按捺不住的激动和震撼。简凌从心底升上一种由衷的满足感,一个专注于工作总是忽略儿子的父亲,突然有一天买了一件孩子向往已久的玩具,看着亲骨肉又蹦又跳又开心的样子,大概自己也得到了精神上的享受。
简凌轻咳了一声,“这是公司财产,只限于在奥尔森太太的监管下使用。”
显然凌宇戈并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而是打开了最近的一个显示屏幕,并且和简凌身上的计算机联了网。
“这么快!”凌宇戈调出了地球的内部结构图,“正在做图像重建吗?”
“是的,”简凌回答,走到他身边一起看那屏幕,“太阳喷射的中微子流并不均匀,每一张传回来的图片都有大量的噪点和误差环需要去除。你有什么看法,能让效率更高一点?”
“可以和从前利用地震波绘制和重建的内部结构图做比对,”凌宇戈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样可以定出灰度的阈值,否则这么多图片,再精密的计算机也比不上人眼,虽然这种人机交互模式已经能大大提高效率了。可是光你和我根本不够!”
“我也想到了。”简凌说,“是个好主意,这个工作交给你,一周之后我要看到你的报告。”
“一周?”凌宇戈反问。
“嫌长?再过几天老板要组织开会,”简凌已经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准备让凌宇戈离开,“你可以直接把每天的工作进展传给我。”
“岂不是你每天都可以监视我的进展?”凌宇戈语带讥讽地问。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简凌回答,“老板急于看结果,毕竟天幕在那里转,每一分钟都要花钱的。”
“老板是有……钱……人……”凌宇戈故意拖长了音,表示对这类人傻钱多的商n代表示不屑。
“约瑟夫。阿。杜尔塞勒可不是简单的有钱人,他是石油无机成因论的提出者之一。最初震惊学术界和经济界的那篇论文,他是第二作者。”简凌冷冰冰地回答,这个小子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他只来地球十几年,约瑟夫早就退出学术圈了。
而且第一作者是凌寒,第三作者是简亦文。要不是后来老杜尔塞勒先生的身体每况愈下,强硬命令约瑟夫离开学术界回家继承产业,现在这位贪得无厌的商业巨子说不定早就被打发去火星了。
简凌曾经在父亲的电脑里看到过他们三人的合影。凌寒站在左边,左脸微微向镜头外侧,带着明朗的笑容。杜尔塞勒大大咧咧地把两人搂在怀里,一副黑社会大哥的样子。简亦文的笑容带着一点腼腆。简凌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约瑟夫这么尖酸刻薄贪得无厌,而他那清高老派的父亲却始终没有和他绝交,看到这张照片之后,他感觉有点理解了。
“不要以为你试探性地提出地震出油被他同意了是因为他好蒙蔽,恰恰相反,在这方面他的嗅觉和神经是很敏感的。你提出的,不过是他这些年一直想重提却有没找到机会的事情。”
凌宇戈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那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既然大老板都有意如此,为什么简先生还有简老先生都坚持反对呢?”
特别是简老先生,在北海石油被逼破产之后,简直成了继杜尔塞勒之后最大的赢家,不但没有动摇其大公司首席科学家的地位,而且还获得了杜尔塞勒石油公司一部分原始股票。升官发财死老婆,中年男人该占的便宜都占尽了。而且三十年来绝不替地震采油翻案说话,还一直持反对意见,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么心虚?
“你根本不了解他,”简凌似乎猜中了凌宇戈所想,“反对地震出油,并不是出于私心。”
“公义?”凌宇戈继续讽刺道。
简凌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对面那个和他模样肖似神情激愤的年轻人,“凌宇戈,这个世界的诞生,是一个小概率事件的结果,要毁灭它,实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他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先是愤怒,听完他这句话,突然变得迷茫,又显得无助,于是开口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凌宇戈摇摇头,“没别的事,我先回办公室了。”说着他穿着一身大手术袍,里面□□着离开了,忘了他的衣服还在旁边的小隔间。
“凌宇戈,你在这个世界上的诞生,是一个小概率事件的结果,要毁灭你,实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曾几何时,凌寒抱着小小的他,一半喟叹一半庆幸地说。她以为儿子已经睡着了,其实没有,他总是要坚持到母亲回来才肯睡觉,只要听见她进门的声音,他就马上钻到被窝里,眼睛闭得紧紧的。
虽然凌寒经常出于发泄情绪揍儿子,但凌宇戈一点都不恨她。他见过太多太多被流产被抛弃的火星孩子,有一些生下来还很健康的婴儿,被他们的母亲通过真空压缩管道抛到防护罩的外面,几秒钟之内就变成一团硬硬的石块,连哭声都没有留下。没有人叹息,也没有人怜悯,大家都很忙,为生存而战。和他们比起来,凌宇戈没有被冻着饿着,也没有被母亲忽略,不管工作再忙,凌寒都要抽出时间亲自为他的功课做启蒙教育。
想到这里,凌宇戈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离开火星,每天以自己讨厌的表情,面对这些虚伪的地球人。
(待续)
碰头会
公司有多久没有开过这样传统的真人了,简凌一边和那些每日相见却又很久不见的来自各国的同事握手寒暄,一边暗自计算日子。有很多人似乎是第一次站在真人面前,感觉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真实的身体散发出来人的气息,和数字信号的仿真图像有着质的区别。看来公司各个分部的科研组都派了代表过来,这说明约瑟夫打算干一票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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