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低低开口:“是不是所有人转世后,都会忘却前尘”
“是。”
“我想记着他。”
青衣人转过身来,看着神情黯然的狐妖好笑道:“你不过世间一凡物,凭什么逆天改命”
“西海有木曰往生,伐之筑盒,可存前尘。”
青衣人挑眉:“你想用往生忆封存你的记忆”
“嗯。”
“也罢,我就再帮你一次,至于来世,往生忆能不能回到你手上,那便是天意了。”
“天意……么。”
李白猛地惊醒,额角渗出细汗。翻身坐起,却是片刻怔然。
晨光熹微。
半开的窗外传来鸟鸣声。
他偏头看了看泛白的天空,以手扶额,闭眼叹息。
梦中的场景真实到让人害怕。
神秘的青衣人,千年狐妖,潺潺秋雨,以及……往生忆。
依然跟以前一样,什么都记得清,唯独记不清那些人的长相。
他伸手往自己枕边一阵摸索,那里有个叫往生忆的小木盒。
狄仁杰因忙于调查刺客一案,暂时无暇顾及它,便将这盒子还给了自己。
而此刻,那叫往生忆的盒子安静地躺在自己手上,散发着微弱的金色光芒。
“西海有木曰往生,伐之筑盒,可存前尘。”
千年狐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
青衣人是谁,千年狐是谁,我……又是谁
李白吗?
李白突然乏力地笑了笑,靠在床板上。
心里空落落的又有些迷茫,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惆怅,亦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张良说自己缺失了一段记忆,而记忆可以从往生忆里面找到。
这些梦境是自己以前的记忆吗,一段比一段悲伤。
跟李白的多么格格不入。
当这些记忆全部找回时,我还是现在的李白吗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矛盾,在你不知道真相时,你拼命地想追逐真相;而当真相一点一点在你面前被揭开时,你又因为真相本身而恐惧退却。
我终究不是神仙,做不到那般肆意洒脱。
李白突然很想狄仁杰,如果现在那个人在自己身边,他一定会用强大的逻辑思维帮自己判断哪些是对,哪些是错,哪些该接受,哪些该扔掉。而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因胡思乱想而不知所措。
以前对这不解之谜,都是李白豁达,狄仁杰忧心。
而实际上呢?
那人看似忧心,实则豁达;
自己看似豁达,实则忧心。
他是洞若观火的神探,而自己是多愁善感的诗人。
诗人最易多想,也最易动容。
哪怕路边老叟的一声叹息,在诗人眼中也是笔墨春秋。
这算不得优点,却也不是缺点。
这是本性。
与生俱来的本性。
李白啊李白,你以为你潇洒的很吗?
那个人真是聪明,在那么早的时候便认清了自己的本质。
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第一次离开长安城时的前一个夜晚。
四月暮春,夹杂着微凉气息。
自己和狄仁杰在狄府书房的房顶上坐着。
身边无酒,两人只是并肩坐着仰望夜空。
天接云涛,星河千转。
那个人问:“你在长安熟识的人也不少,为何临别之时,却偏偏找我这个不大相熟的人来作别”
少年李白笑笑:“大概是觉得你与我最投缘罢。”
少年狄仁杰挑眉:“投缘果然是诗人做派。”
“诗人做派”
“李白我问你,你是不是想成为潇洒红尘之人”
李白哈哈一笑:“岂止潇洒红尘,我还要试剑寰宇,文窃四海,名震八方!我要天下所有人,凡听到我李白名字者,无不动容!”
少年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意气风发。
狄仁杰听了却是拍着手怪笑。
“怎么,你不信”
“试剑寰宇,文窃四海,名震八方,天下因你动容,我都信。唯独不信你能潇洒红尘。又或者说,你的潇洒,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潇洒。”
“为什么?”
“我问你,诗人写诗最需要什么”
“情感。”
“这不就是了,被情感牵绊之人,有几个能潇洒古往今来,我从未见过哪个能写好诗的诗人算的上真正潇洒。”
“你会因外物而感伤,会因他人而动容,会因别人的想法或自己的心情而产生诗篇。”
“风吹草动一花一叶均是诗人心中事,没有人能比诗人更能体会到细微的情感。”
“诗人理应是贴近百姓的,你接触到的形形色色的人越多,你写的诗也就越多,你心里积淀的情感也就越多。”
“积淀了那么多那么重情感的人,会真的潇洒么?”
见李白怔住,狄仁杰抱膝仰天道:“君不见屈子悲国赋《离骚》,君不见魏武忧思问杜康,君不见平子惘然作四愁,君不见……”
说到此处狄仁杰突然偏过头来看向李白:“太白情重寄莲香。”
果然情重,寄莲香。
第14章 【十三】
李白到府衙时,便被告知狄仁杰和一众官员在商讨刺客一案。
近日长安城的巡逻越来越严,晨间傍晚都会有大批官兵带着厚重兵器四处巡逻,闹得人心惶惶。
刺客一案一日不结,长安城一日难安。
李白是知道的,所以不能去打扰他,但实在想看他一眼。
就悄悄的。
就一眼。
翻墙,落入内院。
李白轻轻打开议事房侧窗一个小缝。
透过缝隙,他看到治安官坐在上位紧皱眉头,听着属下各抒己见。
眉头皱的那样紧,是案子越来越复杂了么?好想伸手帮他抚平眉间。
李白抬起手动了下手指,突然想起自己在室外,手终是垂下。
室内的元芳像是听到了什么,突然立起大耳朵,眼眸一扫果然看到了窗边有人。
李白!
元芳睁大眼睛,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被李白一个禁声的动作给硬生生止住。
李白静静看着狄仁杰,心中的不安渐渐被温和宁静所取代。
元芳悄悄瞟了一眼李白。
那人眼中是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专注与温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李白关窗离去的一瞬,狄仁杰突然抬眼向这边看来。
然双目所视,空无一物。
刚刚飘过的一抹白衣,是错觉吗?
就像多年前一样。
白衣年少的诗人离去时,与自己坐在房顶促膝长谈了一夜。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当通行的城门缓缓打开,当感业寺晨钟响起时,李白终是站起身。
“我走了。”
狄仁杰也跟着站起来,低头沉思片刻,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支短木笛来。
52书库推荐浏览: 一味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