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夜晚我都回想起当年的事。
我很小的时候被一群人挟持,是他单枪匹马杀进来把我救出去。
那晚月亮很弯,月光很美。
我躲在破庙里被绑成一团瑟瑟发抖,满地的血迹几乎让我流了泪。
他的剑带血,杀尽了所有人,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
有些凶狠的陌生神情让我惧怕,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然后他转过身,看到我。
他先是一愣,然后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略有慌张地扔了血污的剑,蹲下身来帮我解开绳索,一边小心翼翼地检查我身上有没有伤,一边温柔地问我还疼不疼。
久崩的神经一下子松懈,我扑进他怀里大哭。
他叹口气,拍着我的背安慰我给我擦眼泪,然后把我背回家。
“哥哥,你好厉害。”
“大概吧。”
“哥哥为什么会这么厉害?”
“因为力量。”
“原来有力量这么好!”
“力量……好也不好。”
“怎么会不好呢?有了力量就可以打败坏人,就可以保护好人,保护家人保护哥哥了!”
那时他眼神闪动的情绪太复杂,年幼的我看不懂,后来回想,才知道那种情绪,叫挣扎。
然后他蹲下身,把我抱在怀里,抱的特别紧。
我脸旁有湿漉漉的东西划过。
好像是他的眼泪。
男人转过身,看到露娜的一瞬有些愣怔。
他说:“你还是跟当年一样。”
红色的练剑服,绯红的剑刃,是她当年在家中练剑时的常扮,那样俊逸漂亮。
露娜也道:“你却跟当年不一样了。”
“……”
“你变老了,也变丑了。”
男人笑了:“是啊。”
他是家族中很优秀的人,长的好看,人也温柔,音乐会上一首灵动的钢琴曲让无数少女失了芳心。
然我更喜欢他在月光下练剑的姿势。
一招一式,那样行云流水又充满力度。
我常拿了树枝学他的样子比划着,每当这时他总会笑着揉上我的头。
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浸了月光,那样清亮温柔,仿佛可以洗涤一切黑暗。
他是我心中的强者,我从小敬仰的人,我励志要成为他那么强的人。
不,是比他还强的人。
我有私心,总希望在下一次战斗的时候,不是他挡在我前面,而是我挡在他前面。
由于血统的缘故,我被家族选为继承人。在继承礼上,族长问我想选什么作为力量来源。
我偏头,一眼看到台下的他,他对我笑,眼眸弯弯,像极了那夜的月亮。
于是我对族长说,我要选月光。
从此,月之剑姬就成了我在家族中的代称。
两人一阵沉默,终是他先开口。
“拔剑吧,多年以后,让我再次领教月之剑姬的实力。”
他抽出剑,普通的铁剑,锈迹斑斑。
露娜举起剑直直对着他:“为什么用一把破剑”
男人又是一阵沉默:“我说它好,它便是天下第一好。”
我在每一个夜晚挥剑练习,我相信我的天赋,更相信我的努力。
在练的很累的时候,我会去琴房,他常在那里弹钢琴。
空灵优雅的琴音有节奏的从他指尖流泻而出,像夜晚拍打在沙滩上的舒缓海浪。
月光照耀出海浪的颜色,深沉的蔚蓝,柔和安宁。
不论有多浮躁多疲惫,只要听一首他的钢琴曲,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我站在琴房外,隔着玻璃看他弹琴。
他偏头看到我,手上动作不停,却对我微笑着比了个口型。
我知道,他在喊我的名字。
“露娜。”
我相信我终有一日会超过他,终有一日能保护他。
绯红的剑影破空而去,所过之处,每一滴雨丝都被斩裂。
男人不退反进,迎着凛冽的剑气直上。
“当——”的一声,两剑相击,力量与力量的碰撞,剑身撞出火花。
可我没等到这一天。
那个夜晚像一个噩梦,没有月亮,只有雨水和黑暗。
他的剑杀了家族中每一个人,然后对准了我。
“想成为继承人我可以让给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哥哥!”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凉凉地笑了:“小妹,记得吗闯入村庄的杀手挟持了你,我将他们全部杀光的事其实,我不过是享受杀人。我对做继承人也没兴趣,就是单纯想杀人。”
魔道能赋予人力量,也能让人疯狂,而他在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也渐渐被魔力侵蚀。我知道,他开始变得无法控制自己。
“拔剑吧。”他说。
我怔怔地开口:“那时候……我就敬仰你……我一直想成为你那样的强者……”
“拔剑啊!那些小事,我统统忘了!”
我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应该很惨很苍白:“但我不会忘记……我愿意把生命还给你。”
他把剑收回剑鞘。
“没意思。”他说。“跟不反抗的人决斗,没意思。”
他抬起我的剑,轻易地折断,然后掷在地下越走越远。
那晚下了很大的雨,他的背影在雨中沾湿,我的心也在雨中沾湿。
我跪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族长、父亲、母亲、姐姐、弟弟还有以前认识的许多人,都死了。
那样完美的家族,一夜间消失。
横尸遍野,血水顺着雨水流走。
从此我一无所有。
这世间的事,确实没有完满,有得必有失。家族继承了强大的魔道力量,同时也背负了可怕的魔道宿命——嗜杀。
所以他会变成这样。
而本该背负这宿命的人,是家族继承人,是我啊!
他替我背负了这宿命,在我很小的时候。
我终于明白多年前他闯进破庙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力量不好,更明白他抱紧我时,那滴泪水的含义 。
原来他早就明白,也早就看清,只是无力改变。
露娜,我没有办法。
我趴在雨中,又哭又笑。
剑气越来越狠,杀意越来越重,招数越来越快。
双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雨水打在两人发上、脸上、身上、剑上,两人眼中的神色不见丝毫波澜。
那样狠厉却沉稳的生死相搏。
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几天前我见到了他,他跟记忆中的模样很不一样。
他变得很黑很瘦,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头发乱糟糟的,下巴长了许多胡茬,陈旧破损的衣服洗的发白,双目无神地混迹在人群中。一眼看过去,我差点以为他是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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