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仍旧昏迷不醒,还是一副紫衣狐妖的样子。
他体内有太古魔阵之力,先下未苏醒还好,一旦苏醒,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麻烦。
武则天眼眸沉了沉,不如就把他留在这,让他跟这个空间一起毁灭。
看出武则天在想什么,狄仁杰出言道:“臣恳请陛下不要把李白留在这里。”
武则天抬眼看他:“狄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狄仁杰长叹一口气:“臣知道。”
“你该起清楚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出去有可能给外界带来怎样的危险,狄卿,你不是不冷静的人。”
狄仁杰低头看李白,那个人的容颜早已在几百年前就刻在了他心底,抹不掉,划不去,他开口,声音掺了几分沙哑:“他是李白。”
一个李白罢了!大唐少了一个李白,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张白赵白孙白!
武则天正准备训他,却在看到狄仁杰眼神的那一刻怔住了。
他的眼神像经历过一翻狂风暴雨后平静下来的海面,深沉又悲伤。而他整个人此刻却不像大海,而是像一张纸,轻飘飘的,一撕就会碎。
她隐约感觉眼前的狄仁杰已经不同于以前那个恪尽职守忠心耿耿的治安官了,可到底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魔阵之力罢了,你们至于么?”一旁的谢九辰突然笑了笑,惹得两人一怔。
“这天下,还没有召唤师吸收不了的力量,”谢九辰走过来蹲下:“李白身上的魔阵之力,我替他收了便是。”
“你确定你能行?”武则天皱眉。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谢九辰从袖中取出白玉笛,那笛子已然裂痕数道,血迹斑斑,仿佛一使力,就会把它掰碎。他轻轻拍了拍那玉笛,叹口气:“辛苦你了,老伙计。”
他把笛子横放在李白身上,不知是使了何种秘术,李白身上突然散出黑气,笛子突然散出白光,白光一点点吞噬了那黑气。
谢九辰长呼一口气,收回笛子,李白也在一瞬间恢复了青莲剑仙的模样:“果然还是这样看上去顺眼多了。”
“他……没事了么?”狄仁杰隐隐有些激动。
“嗯。”
空间猛地摇晃了一下,窒息感一点点逼近,众人知道时间不多,该离开了。
“武皇,答应我三件事。”谢九辰突然开口。
武则天好笑道:“凭什么?”
“凭我可以帮你洗去张良的记忆。”
武则天想了想,若是张良失了记忆,对她也确实少了很多威胁,这样的张良还给刘邦虽然可能会少不了麻烦,却好过直接给一具尸体给他。
“你说。”
“第一件,不得为难狄仁杰。”
狄仁杰稍感惊讶,武则天却皱眉:“狄卿是朕的重臣,只要他不欺君犯上,朕自然不会为难他。”
“第二件,不得为难李白。”
武则天冷哼一声:“朕允你。”
“第三件,”谢九辰顿了顿:“拆了摘星楼。”
“拆了摘星楼?”这下连武则天都惊讶了。
“嗯,”谢九辰神色有一瞬恍惚:“拆了吧,大唐……再也不会有摘星楼了。”
“好,朕答应你。”
“嗯,这空间快撑不住了,你们走吧。”谢九辰疲惫地挥了挥手。
“那你呢?”狄仁杰道。
“我……自然有我要去的地方。”
武则天打晕了张良,狄仁杰背上李白,四个人离开了异空间。
蓝色的光门消失,谢九辰盘腿坐在原地,怔怔地看那道墙,空间摇晃得很厉害,一道道裂缝沿着墙根裂开,石块不断掉落砸在他身上,他却恍若没有感觉。
召唤师确实可以吸收所有力量,却并非可以承受所有力量,百年魔阵,上可震神,下可诛魔,哪怕神仙受了这力都会脱一层皮,何况区区谢九辰?
他今天受了很多伤,流了很多血,开始一直都没太大感觉,这会儿突然痛了起来。每一寸经脉,每一根骨头,每一缕须发,每一处血肉,疼得他几乎哭出来。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一百年前,或是两百年前,为了什么?好像是……一个叫狄仁杰的人。
谢九辰笑了笑,眼泪却滑了下来。
突然间,他的头发从发根处白了,然后顺着发丝一路白到底;他的脸开始干枯发皱,嘴唇开始龟裂发白,眼角也长出了皱纹;他的手褪去年轻的色泽,变得粗糙无力;他的腿上,肌肉开始松弛——他已完全是个将死的老人了。
一瞬间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他没了坐稳的力道,只能随着空间摇晃的惯性倒下去。
那根破破烂烂的白玉笛从他手里跌下,滚到一边,他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手脚并用,一点一点地爬过去,想摸到那根笛子。
他不住地喘气咳嗽,艰难地挪动。
他想到了很多事:几百年前的戡宗,一个眉目清冷的阴阳师,坐在桌边写字,一笔一划方正遒劲,窗外阳光正好,照得阴阳师风姿绰约;紫衣的狐妖少年跌跌撞撞地冲进自己所在的医馆,对自己说,大夫,救命,我背上这个人快要死了;剑术高超的女子低垂双眸,对自己道,你能帮我实现这个夙愿么;长安城的摘星楼名满天下,文人骚客慕名而来;白衣剑仙连闯七楼,大笑着在房梁上刻诗;最后是高高的城楼上,治安官低头俯视自己治理的长安城,在治安官看不到的角度,青衫人静静看他,青衫人的眉眼里,是埋藏了一世的风花雪月。
万事有因果,种下了因,就必然收获果,这就是我的果么?他想。
他颤抖着双手摸索到了那根白玉笛,来来回回轻轻摸着它。
以前他曾那么想一死了之,而现在可以死了,他却又突然有点不想死了。他知道,他死了没人会在意他,没人会想起他,没人会记住他,就连自己藏在心底的那个人也不会,可他就是……想留着这条命,久一点,再久一点,能看那个人一会儿是一会儿,能想那个人一时是一时。
感情这种东西,其实没法控制,谈不上该不该,只有爱不爱,你爱了就是爱了,他再不爱你你也是爱。
他知道,这叫贱,贱到骨子里了。
他抱紧了那根破烂的笛子,突然呜呜地哭出来,他老得话都说不出来,哭得也很难听,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活像一个惹人厌的老小孩。
狄怀英,我害怕。
第59章 【五十八】
八月初十,摘星楼以刺杀汉王和意图谋逆之罪被封,全楼上至楼主下至门徒一百二十余人皆被捕。
八月十二,女帝下令亲审摘星楼众,谋逆之罪坐实,判翌日处斩。
八月十三,摘星楼众一百二十余人皆被押至午门,斩尽。民众哗然。
八月十五,长安城解禁,女帝下令拆除摘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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