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工:“可以让居民先拆迁易宅,搬到正西方,等南边整顿好以后再迁回原地……”
顾逍又指了指老城区到火车站新区的路线,道:“道路建设可有顺序?按照城市jiāo通需求,最先需要开发的道路是由西北至东南这一条,也就是西北方和东南方这两片花瓣的轮廓,如果先开发正东方这一片,似乎有点本末倒置?”
童工有点被问住了,顾逍没给她时间考虑,继续道:“东边,南边,西边,全都是首要问题,那不等于要同步开发?”
童工急得站了起来,一拍桌道:“那就同步开发!”
顾逍一挑眉:“整体周期呢?五年?十年?政府是否耗得起?”
童工涨红了脸:“后续还可以再商讨考虑。”
顾逍从自己的资料夹里取出一张城市发展推演图,轻轻往对方方向一送,也站起来道:“每个城市的发展都有其规律,就像植物生长,任何建设也需要循序渐进,Z市的经济源头与城市心脏现在在这里,”他指了指老城区核心位置,又指向新规划区道,“而新区资源贫瘠,发展落后,先不说大改龙头港对整体地貌会产生多严重的影响,光是要保证这一朵花在同步开发期间的规划结构不被破坏就非常难,说不定花还没开出来,就已经拖垮了城市的发展,耗空了城市的养分。”
张思毅暗暗握拳,没错,就是这样,顾逍完完全全地说出了他心里想说的话!
只有去现场看过,去深刻的感受过那种环境,去设身处地地想过当地老百姓对于生活的期望,才会明白,童工组的愿景对于此刻的Z市人民来说太过于虚空遥远。对他们来说,美好的花园城市不如享一方无洪安土,重要的不是建设得多漂亮,而是在不大改大建的基础上提升他们的生活质量。
童工沉默了一瞬,迂回道:“这些暂时不需要我们考虑吧?政府开展这次竞标,要的无非是规划创意,对发展和建设步骤,他们自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顾逍一歪头,反问道:“我们不考虑谁来考虑?举国上下各地因为大幅度建设开发的资金问题而导致的项目停滞甚至烂尾qíng况数不胜数,除非当地政府有长达十年甚至数十年的决心去执行这个方案,否则它得以建成的可能xing有多大?的确,我们并非决策者,但我以为政府招标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设计,如果我们有相应的专业知识和能力,为何不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帮助他们做理xing的思考与规划?这样做出来的方案才更具实施的可行xing,不是吗?”
他的语气并不重,但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是那么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坐在角落里的张思毅呆呆地望着顾逍,此时此刻,他好像看到顾逍身上发出一阵光来。
他听到心脏跳动传来的轰鸣,时间仿佛倒退至六年前的秋天,他们一群稚嫩的少年坐在下方,仰望着那位来自T大的天之骄子,当年的宁城高考状元,那样意气风发地站在高高的演讲台上,从容地说着自己的理想与抱负……
那一刻的顾逍也和现在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有些人生来彷徨,有些人生来璀璨。
有些人,生来就有让人想要追随的气场。
童工被顾逍说得哑口无言,在场一位总建筑师打圆场道:“小童这组的方案创意是好,但的确有点理想化了。”
不过也有站在童工那边的,帮衬道:“小童说得也对,我们只要稍稍提议一下整个地块的分期规划方案,至于具体实施,就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内容了。竞标这种事,从我的经验上来看,上位者也都喜欢做的漂亮的,小顾那组的方案还是相对保守了。”
会议室陷入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qíng况,童工和顾逍先遣项目组的人回办公室,说要等再细致商讨后再决定选择哪个方案。
张思毅和大伙儿回到座位,也在私底下讨论开了。
毕乐乐道:“哎,我觉得童工组的方案真的挺漂亮的,第一眼太震撼了。”
袁志诚:“如果没听老大之后说出那些问题,我是甲方我也选童工组的。”
朱鸿振感慨道:“是啊,在这个看脸的社会,大多数人都变得肤浅了。”
毕乐乐:“问题是童工组的方案在逻辑和专业上讲也没什么问题啊,只是不太容易执行罢了。”
张思毅弱弱地问:“所以你们都觉得童工组的方案比较好吗?”
毕乐乐耸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咱们是冲着竞标去的,做的好看点,中了,拿钱,之后就没咱们的事了。老大考虑得太深太远,有时候反而不讨好。”
朱鸿振点头附和:“我感觉老大去当官一定是个好官……”
毕乐乐:“噗,那倒不见得,他太刚正不阿了,水至清则无鱼。”
……
张思毅心qíng忐忑地等着公司上层的决断。
虽然他只是个小补丁,整个方案设计也没出多少力,但他还是希望,这艘战舰会朝着顾逍选择的方向航行。
然而,期望总是和现实相背离。
晚上下班之前,结论出来了,公司上层通过开会讨论后决定,重点细化童工组的方案,并让顾逍帮B组的方案做一份合理的建设推行策划。
众人似乎都预料到了这个结局,虽然心中沮丧,但表面也不太显露声色。
唯有张思毅,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蹶不振。
他想起出差那天他们快走断腿的辛劳,想到顾逍询问当地群众对新区规划展望时的耐心,想到顾逍吃烧饼时还不忘深思的表qíng,想到对方站在河堤边上和陈工的讨论……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付诸流水了。
公司里的高层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轻而易举地否定了他们的成果。
事后顾逍反过来安慰他们,让他们放宽心,还开玩笑道,既然要细化的是B组的方案,那他们大部分人都不需要加班了,只要在后续过程中给予部分协助即可。
张思毅也被通知回归原来的状态,继续画停车场。
晚上,张思毅心qíng低落地回到家,心中百感jiāo集。
傅信晖见他难得在晚上八点之前出现,惊道:“哎哟我去,神仙你下凡来了?”
张思毅走到沙发边,光着脚踹了踹傅信晖,让他坐过去一点,接着自己像死鱼一样往那儿一瘫,一句话都不想说。
傅信晖:“怎么啦你?”
张思毅一动不动,两眼无神地看着空中一点,过了两分钟才道:“哎,现实太难了……”
傅信晖一头黑线道:“你被炒鱿鱼了?”
张思毅:“放屁!”
张思毅翻了个身,把屁股对着傅信晖,继续沉思。
不但现实残酷,建筑这条路也远比张思毅想象得难走多了。
真正的建筑师,不是电视里随便出个傻bī方案就让所有人五体投地的杰克苏主角,也不是像约恩·乌松那样信笔一挥画个糙图就能造就悉尼歌剧院的幸运者,更不是建筑大师传记里那些坐拥豪宅日入千万的人生赢家……
大部分建筑师都是普通人,他们也许就像顾逍那样,呆在一个小小的事务所里,上知天文地理,下晓中外古今,会画画,会算数,还能用生物化学等方式处理污水问题……可即便这样也不是无敌,深思熟虑的方案说废就废,没有一点点回旋余地。
张思毅不由想,如果他现在站在顾逍的位置上,得到这样的结果,能否像他那样处变不惊、云淡风轻?
……不能,他肯定会很郁闷,很不甘心!
张思毅瘫在沙发上,已经不清楚这是自己进入职场后第几次迷茫了。
他连顾逍的境界都达不到,更别说读书时憧憬的建筑大师,都只是一堆梦幻的泡影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这条路,他还走不走?如果继续走,又能走多远?
就在张思毅顾影自怜地感慨着“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之际,傅信晖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傻bī!起来!吃饭去!”
张思毅:“……”
傅信晖穿上袜子,骂骂咧咧道:“妈的,本来跟你们一起住还想热闹点,结果一个天天加班还玩失踪出差,一个找了个妹子每天花前月下,搞的老子每天在家里像是在守活寡!”
张思毅迟钝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问:“谁找了个妹子?姜海?”
傅信晖站起来,气呼呼道:“是啊!你上班上得都成仙了,凡人俗事一点不过问啊?前两天姜海公司来了个挺漂亮的妹子,说是对他有意思,两人现在处对象呢,天天出去约会吃饭!”
张思毅震惊道:“卧槽!速度这么快!他之前不也天天加班的吗?怎么突然就有时间约会了?”
傅信晖嗤笑了一声:“他一开始加班也不过新人入职场做做样子,再说他上面有人,这工作根本不怕丢,现在有点混熟了,当然开始浑水摸鱼了。哪像你,一工作整个人就不正常了,成天掏心掏肺地就是为那个老nüè你的上司……你长点心啊,这不过就是个工作,你也别太投入了,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张思毅原本被现实的残酷折磨得不要不要的,一头钻进墙里出不来,听傅信晖这么一说,反而被骂醒了。
是啊,想这么多gān啥,不就是份工作!上班是上班,下班是下班,他不能上班不开心下班也跟着不开心啊,太不值得了。
张思毅从沙发上弹起来:“走走走,饿死了,我要吃酱爆猪肝饭!”
傅信晖看他瞬间满血复活的样子,“扑哧”一笑,小声念了句:“白痴。”
两人下楼吃快餐,方案落选,张思毅反倒有时间好好地把这段日子公司里发生的事qíng跟傅信晖都说一说,包括Z市那个竞标项目,还有顾逍带自己吃的沙茶面:“哎我跟你说,那沙茶汤简直是一绝,我现在都还惦记着那味道,可惜以后都吃不到了!”
“这还不简单?买张机票不就过去了。”傅信晖随口道。
“就为吃碗沙茶面?”张思毅摇头道,“Z市可没什么好玩的,我大概不会再去了。”
说到这个他又有点惆怅,赶紧自我开解地调侃了一句:“除非童工组那个方案真建设出来,我估计还会去看看那百合花能开成什么样。”
说完他就看向傅信晖,转移话题道:“你呢,还不打算找工作啊?你家人也不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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