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燕本来也有些不舍得,听她这么说了,便想多留几日也无妨。
到了七月初六的傍晚,天气异常闷热,晌午时还能听到的蝉鸣,到此时却止住了声响,不知躲哪里去了,院子里有低低飞驰的蜻蜓,嫣红的霞光十分绚烂夺目,远处却飘着几朵乌云,眼看一场暴雨将至。
裴泠与方慕燕原是坐在正屋廊下喝酸梅汤,那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裴泫也不知怎得来了兴致,跟着两人坐到廊下听他们聊天。薛洋那时正躲在旁边,看着他们碗里飘着桂花沫子的冰镇酸梅汤,忽然觉得嘴里淡出鸟来了。
顷刻间乌云密布,雷声大作,大雨突然如柱般自天际倾泻下来,打得屋旁碧绿的芭蕉劈啪作响。那廊蓬有段时间未找人来修缮,有些渗水,滴滴答答雨水打在三人身上。
裴泠遂道:“赶紧回屋里去吧。打湿了衣服浑身黏黏的不舒服。”
裴泫便乖乖点头,往他自己屋里走。
裴泠收起吃剩的碗盘,方慕燕见了赶紧道:“我去。”
小姑娘笑着说:“别添乱,我去就是了。”
方慕燕想了想,便决定留在廊下等她收拾了碗碟回来,可裴泠去了一刻钟,外头大雨止住了,天都放晴了,女孩子还不曾回来,方慕燕觉得奇怪,便往厨房那边去寻裴泠。
裴家厨房边开着一个后门,方便马车进出,左手边是马房,右边则是厨房。
方慕燕刚穿过回廊,在离厨房尚有数丈远的地方,就瞧见裴泠背对着他,立在琥珀色的晚霞里与一个男人在说话。
柴扉边一名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牵着马,笑吟吟地听裴泠同他讲话,他一时点点头,一时说几句,瞧着裴泠的眼神带着无比宠溺与亲热。
方慕燕看他穿着一袭浅绯色袍服,腰间系着锦袋,右手牵着匹通体雪白足踏乌云的马,马鞍装饰精美,马屁股上挂着一对描金的盒子,年轻男子长身而立,他领口自肩膀以上的衣服隐隐有些水渍,大约是刚才那场倾盆大雨所为,瘦瘦高高的个子,古铜色肌肤,双目深邃,面颊有些凹陷,但腰杆笔挺,恰似一棵挺立的松柏扎在那里一动不动。
方慕燕瞧见裴泠双手拉着他的左手,说个不停,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心塞和郁卒。他一时呆立在那里有些尴尬,不知是该转身就走还是走上去打个招呼。
跟在他后天的薛洋瞧见方慕燕那副失神的模样,再到看清那绯衣男子的面容时,忍不住嗤笑一声。
那年轻男子却发现了方慕燕,他对着裴泠说了一句什么,裴泠转过头看着方慕燕,又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客人?”年轻男子见他走过来问了一句。
“上个月阿泫发病,爹爹误伤了这位方公子,因此留在这里养伤。”裴泠向他解释道。
“在下裴觉。兄长大人伤了你实在对不住。”年轻男子向他拱拱手,面带歉意。
“这便是我同你说起过得小叔叔。”裴泠笑着对方慕燕说。
方慕燕这才恍然大悟,想到自己刚才的窘样,耳根子不由的红了红,不过马上恢复如初,又想起裴泠向他说过,裴觉目今正担着工部司员外郎的官职,口上说道:“裴大人久仰了。”
谁知裴觉还没说话,裴泠却插嘴道:“方哥哥怎么这么客气,叫裴大人好奇怪,不如同我一样叫一声三叔吧。”
裴觉仍旧笑了笑,对裴泠道:“泠儿去替三叔取一件干净衣服来,我想着得在日落前进山,便不曾歇脚,谁知中途突至一场大雨,躲避不及淋湿了衣服。”
方慕燕走得近来,才见裴觉不仅衣服湿了许多,幞头也沾湿了,边缘至鬓间还淌着水。
裴泠答应着便去取衣服顺便请裴素过来。
裴觉这边便唤了阿清饮马,还从盒子里取了两包东西给那马夫,嘴上道:“上回你要的东西,我替你捎来了,还有一方徽砚我在渝州街上见了觉得阿澜肯定喜欢便买了给他,你替我转交吧。”
马夫也不拆看,一贯冷漠的态度稍稍有些改观,感激地道:“多谢三爷。”
薛洋在一边瞧了瞧,心想这裴觉并未长着一张十分讨人喜欢的脸,且并不似裴素那般温和俊美,而是英朗中带着一股坚毅,沉稳大方,但连着平日见着裴素都尚且冰块似的马夫都对他十分软乎,想来也有过人之处。
阿清刚牵走了裴觉的马,走廊那边飞奔过来一个人,方慕燕和薛洋具是一惊,竟是裴泫那个病秧子。男孩奔到裴觉面前便是一个纵身,裴觉便双手接了他抱在怀里,又举上肩膀,让他坐在自己肩上,想他身材瘦削,臂力体力倒是真真不俗。
裴泫抱着裴觉的脖子,黏黏糊糊地说:“三叔,我就想着今晚你一定是要来了,刚回屋避雨就听到泠姐说你到了,今年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与我贺寿?”
裴觉把他放了下来,一边道:“自然是你喜欢的东西,不过得明天才能给你。”
裴泫嘟了嘟嘴,有些不满,像个小娃娃似的还朝他叔叔撒娇,但裴觉不为所动。
“阿泫赶紧从你三叔身上下来,明日你便十三岁了,可不是能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娇气。”裴素略带威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裴泫看到他爹还是十分敬畏的,赶紧从裴觉的身上溜了下来。
“时谦,短短两月未见,怎会变得如此黑瘦?”裴素投来关切的目光。
“大哥不用担心,不过为了天家的事费了些心神,好在大约看我心诚意实,前两天唐家堡总算应允助我一臂之力了。”裴觉解释道。
“天家吩咐的事固然重要,不过身体是自己的,你须得多加注意。”裴素与他相差十岁,在他面前俨然一幅长兄如父的架势,不过裴觉也对兄长甚是恭敬,将他关切记载心里。
那边阿澜听说裴三到了,也赶紧出来相见,一过来便听到裴素这么说他弟弟,也忍不住插了句嘴:“三爷仔细着点自己的身体,这不还未娶妻生子,老爷太太在家里见了你这样子指不定多心疼呢,我听说前几回媒婆来提亲,人爹娘都嫌你你太木讷古板,少年老成,那时你好歹还是个细皮嫩肉肤白貌美的胚子,如今这样又黑又瘦,姑娘更看不上你了。”
“阿澜,你要说我丑我一点也不介意,身为男子本来也无需关心自己容貌美丑。”裴觉听阿澜调侃他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不过,收了人送的礼物还来埋汰人家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阿澜笑了笑,其实是里头装着对裴三满满的心疼。裴素娶亲离了爹娘隐居在这深山时,裴觉还不满十岁,裴素是长子拍拍屁股留下一份家业,全压在还未成年的裴觉身上,能不让他少年老成么,裴觉又不似裴素玩得一手锦绣文章笔墨,放荡不羁谈笑间、洋洋洒洒数千字便赢得满堂喝彩,他没有这样的天分,他喜欢做东西,研究机关制造,他很刻苦,无数个夜晚据是在修改设计图中度过。六部之中唯有工部最务实也最苦逼,修个行宫造个皇陵,二品大员去得现场转一圈回来也是灰头土脸,何况他目今是员外郎,监工守地本是家常便饭,他拿点俸禄是实打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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