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你背下山,还不如叫我那徒儿去摘呢。”薛洋不管他,仍旧一步一挪往山下走。
“不过摘个花,怎么搞出一幅虔诚的仪式感来了?”云阳君看他缓慢地走路,叹了口气,“我瞧你的样子,倒是有些像往山里进香的香客。”
说完又把手伸过去遮住薛洋的眼睛,薛洋一把拍开道:“行了,还没瞎透呢。就算瞎了大概也是报应吧。”
他一笑,颇有些自嘲的味道,从前他干过不少挖人眼睛、断人舌头的事情,如今却要轮到自己变瞎子了。
“其实,若是晓星尘愿意把自己的魂魄找回来,然后将你的还你,也就没事了。”云阳君提醒道。
“不必了,大概就是因为魂魄不全,所以他忘了义城的事情,如今晓星尘活得很开心,又何必多此一举。”薛洋淡淡道。
“你这几年真的变了很多,与你刚相识的时候,你恐怕还不是这个想法吧。”山路湿滑,见着薛洋差点踩空,云阳君拉了他一把,想起当初窥探他的心思,那时薛洋的心里还有极深的怨愤和不甘,但如今却相当平和。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总会改变吧,何况,我当了这么多年乖孩子裴泫,所有人都觉得我很好,现在连自己都快以为我从来就是他,如此又何必改变这种状况呢?”终于到了山门口,薛洋住了嘴,他的注意瞬间就被白雪掩盖下的红梅吸引了,他赶紧抖落枝头积雪,那红色娇艳欲滴,在白雪的映衬下似血一般耀眼夺目,让人见之难忘。
他心里还有些窃窃地疑问,虽然梅花性高洁,但红色分明如此炽烈,一片萧肃中,如此高调的美丽,其实有点跳脱,更有点恣意妄为。
想不到他喜欢这种惊艳的美丽,薛洋忍不住嘴上浮起一丝笑意。
他挑了两枝花朵饱满形状优美的折下来,捏在手上,然后转过头对云阳君道:“我倒是也有个疑问,一直想问你来着。”
云阳君点点头道:“说说看。”
“从一开始你就对我挺好的,这是为何?”薛洋问他。
“自然是因为喜欢你啊,本座记得有说过吧。”云阳君想也没想地回答了,薛洋看着他满是笑意的金色眸子里尽是坦荡,却觉得这个回答无论如何也不能令自己满意。
云阳君看薛洋皱眉,知道他不满意这回答,继续补充道:“你和本座年轻的时候倒是很像,都是一样顽劣。”
薛洋听了摇摇头:“只是用顽劣来形容我,这评价也太高了,我在世人眼中可是十恶不赦?”。
云阳君不接这句继续道:“不过后来又一样被人驯服了,所以大概觉得有些惺惺相惜吧。”
云阳君说出“驯服”这个词,薛洋忍不住嗤笑一声,嘴上呸道:“我又不是猫猫狗狗,你怎么能用驯服这个词,说你自己就好,不要扯上我。”
但心里又把这个词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很多遍,最后发现居然还挺有道理的,并且觉得心底竟隐隐透出一丝甜蜜。
一路说笑,最后他俩回到山顶的宫殿,薛洋心情愉悦地独自携了两枝梅花往晓星尘的宫室里去。
他轻扣了扣门,晓星尘未应,薛洋知道他还未起身,所以轻手轻脚开了门,打算把花安置了就走。
于是他走到书案前,把白瓷花瓶里,早就枯了的几枝山花捡了出了,换过清水将新摘的一枝红梅插了进去,素净白瓶衬着红梅,格外好看。
等他整理好桌面上掉落的花瓣,拿了另一枝准备给阿箐的红梅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听见里头传来晓星尘的声音:“忆山,你等等。”
床边的帘帐被撩起,晓星尘面上犹带着些许睡意下得床来。
薛洋以为自己扰了他清梦,赶紧致歉:“抱歉了师傅,是我动静太大,吵到你了么?”
晓星尘的目光起初在他拿着的红梅上驻足了片刻,然后转到他脸上。
看见晓星尘没穿外套,薛洋赶紧解下自己的斗篷,递过去想要给他披上,嘴上说道:“今日外头化雪,冷得很。”
晓星尘却挡了回去,他开口道:“今晨我做了一个梦,方才你进来的时候恰好把我惊醒了。”
薛洋想着他这样会冻坏,所以也没仔细留心听他说什么,嘴上诺诺,心里却寻思着要替他把屋里的炭盆点上,所以他一边答应,一把走过去取了火折子要把木炭点起来。
晓星尘见他心不在焉,于是略提高了声调同他道:“忆山,今晨我梦到了在义城的事情。”
义城两个字一入耳,薛洋惊骇地将火折子掉进了炭盆,但里头碳火已经燃起来,他情急下伸手去捡,手指又被爆燃的火光烫到了,他抱着手指,开始心跳加速。
终于……还是想起来了么?
他不敢回头,他不确定晓星尘是不是已经认出了他来。
片刻前还大好的心情,此刻却急转直下。
“所以呢……”薛洋知道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嘶哑的,惊惧的。
“其实,大概一年之前我就记起了大部分事情。”晓星尘从容道。
薛洋的惊惧在此刻达到了顶点,他特意说出了这样的话用意恐怕只有一个,他痛苦地闭上双眼,知道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该来的最后还是会来。
薛洋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往门边退了几步,然后从袖子里抖出霜华,将它放到脚边的地上。
“你……”
晓星尘话犹未出口,薛洋却打断了他,万分艰难道:“我知道我的尊严一文不值,但是请你看在……看在我已经想办法救回了宋道长和阿箐,所以不要说出那个名字。”
薛洋顿了顿,语调有些哽咽,因为他看到晓星尘皱了眉,忍不住眼眶也红了:“我走,马上走,你不会再看到我,所以不要皱眉。”
“忆山,你听我说……”晓星尘想要解释什么,但薛洋根本不想听,也不敢听。
“晓星尘,你不会知道,我最恨别人看不起我,可是那时在义城,纵然别人将我踩在脚底下践踏,纵然别人斩断了我的手,我都不在乎了,只是因为我想要救活你,只要救活你,怎样都好,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要你死啊!”薛洋因为情绪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空气仿佛已经无法满足他的呼吸,他开始大口喘气,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几乎要仰面摔倒。
那番话是他深埋心里一直不敢说出口的,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了,何不干脆为自己辩驳两句,他的委屈便不是委屈,可他如今的确为了爱一个人卑微到觉得对方不要记得自己更好,他怕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被晓星尘看到,所以使劲浑身力气,想要逃离,打开门的瞬间却还是无力迈出去,外面的雪明明洁白无瑕,薛洋的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
醒来的时候,薛洋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模模糊糊看到有个人影,像是在观察他,他的眼睛没法聚焦,所以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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