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林如海冷哼,“你便得意洋洋,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科考也便不需要了?”
林砚闭着嘴,不敢答。
林如海一声长叹,“你可曾发现,这些天,各处茶馆总有人提及你当天舌战群儒,立志主战之豪言?”
何止呢!更是把他之前剽窃的那“横渠四句”再次搬了出来。尤其强调,这是连皇上都赞赏,亲笔书写,让人刻下来立在国子监门口的。
要不是他抄的那首骂人的诗算不上绝佳,只怕也会传得天下皆知。
林砚抬头望过去,“爹做的?”
“是!”
额?居然还有这一出?
“你可知为什么?”
为什么?林砚有些呆,“总不会单纯为了给我造势,为我扬名吧?”
哪知林如海竟点了头,“正是为了给你扬名。扬你的才名!”
“你入京以来圣宠不衰,风光无限,望远镜,弓/弩,玻璃,马车,还有你让九皇子放在金玉阁售卖的上了发条会游的船,会跑的马,会走的车。可谓赫赫扬扬,一刻也没闲着。
可前两者是暂时不宜被世人所知的。后三者更不过是小儿家的玩意儿。唯有玻璃,马车尚可说于民有便,于国有利。但你可曾想过,这些在大多数读书人眼里是什么?”
“是玩物丧志,是奇技淫巧!”
林砚张着嘴,刚想说奇技淫巧可富国,对上林如海的双眼,又给吞了回去。
“你曾说柳尚元有大才,却也说,他绝不会在功名未成前出手。为什么?”
“功名未成前出手,为谋士,为幕僚。功名有成时出手,为肱骨,为栋梁。”
不是说谋士幕僚不好。但在这个已经发展到科举取士之法深入人心,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年代。前者的地位和前景,以及载入史册的方式和世人的评说,都远远比不上后者。
林如海幽幽看着他,“你自己都明白的道理,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忘了呢?”
林砚立时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他今日所为,即便功劳再大,若无功名支撑,也自会落了下乘。若是被有心人抓着做文章,许还会被打成以奇技淫巧之物魅惑君心的佞臣。
若不然,他凭什么能圣宠不衰?凭什么被皇上赐玉牌?
他此时有多得势,有多风光,日后的质疑和骂名就有多大。
要想消除这些后患,他就必须有能与之匹配的功名和才名。而这个功名与才名在这个时代读书人的眼里便是科举!不说状元,好歹不能落了后,得是个靠前的名次吧?
有了这些,他才能把他的“奇技淫巧”转变为功绩。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或许最初他想过逍遥天地之间,洒脱自在。可自打他入了这个局,便断了这念想。而这一路走来,他也渐渐发现,其实他并不如自己想得那么视功名利禄于粪土。
至少,他有抱负,有渴望。他想要身处的这个国家变得更强,也想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好!他想要唤起女性意识的崛起,想要改革朝政制度的弊端,想要促进商业资本萌芽的发展,想要……
等等等等,许许多多。这些零零总总,不论成与不成,至少他如果要去试一试,就必须有一个相当的身份。
比如他写的话本子。倘或有一日,人们知道了太虚先生便是林砚。那时,是“呦,这是状元郎写的”影响力和传播力大一些,还是“呦,这是那个弄出来玻璃的人写的”大一些?
这就是功名身份的不同而带来的不同效果。
林砚看向林如海,林如海必定是看出了这点,也瞧到了他心态上的变化,才会如此。
“你可知,前几日闫炳怀来府上找过我?”
林砚一愣,这话题跨度是不是有点大,不是在说他科举的事吗?额,不对!闫夫子?家访?不会告了什么状吧!
林如海唤了林松进来,“去我书房取了左边第二格架子上的东西来。”
没一会儿,林松便抱了一沓册子过来。林如海没接,示意给林砚。林砚一头雾水,拿过来一看,一大半都是他在国子监的作业。每一题不论对错,都有朱砂批注。
后面是好几张纸的阐述与总结。将他功课中的强项和弱项都挑了出来,一一罗列。最下头是一叠卷子,这般一看。卷子好似也大有文章。那些题目,竟都是围绕他的弱项出的。
“这上头的字迹,你该认识。”
林砚确实认识。这些批注都是闫炳怀亲笔。
林如海感叹:“闫炳怀那日掏心掏肺同我说了两个时辰。字字句句饱含对你的殷切期盼。你非是没有高中之才,可同捣鼓些新玩意儿相比,你这心少了不只一点半点。
你如今风头太过,性子又自傲。他是不愿你被眼前浮华遮了眼,落下身后不良之名。更是不忍你一身才气就此蹉跎,堕了心性。同他比起来,我竟觉得我这个做亲生父亲的,实在是惭愧。”
林砚脑袋一点点低下来,抱着那叠卷子,很不是滋味。他能说什么?但看理出来的这些东西,闫炳怀为了他可谓呕心沥血。可闫炳怀的某些做法,实在是让他有些承受不来啊!
他只能闷闷道:“爹,我知错了。”
林如海低低嗯了一声,“过来!现在写!我看着你写。”
说着,林如海还真亲自给他磨墨。林砚心头阵阵发苦,在国子监被人盯,在家还被人盯,有比这更糟心的吗?
而且看闫炳怀这沓卷子的高度,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离明年乡试,还有一年多呢!要不要这样!题海战术难道不是只在临考前几个月复习的时候才用?
可惜,林砚也就敢心里吐槽一下,面上只能应着,耷拉着脑袋坐过去,提笔,写作业。
好容易写完一份,林如海检查后点了头,林砚才松了口气。
看着他没精打采,就快睡着了的模样,林如海发笑,“让你做功课就这么痛苦?”
林砚很想应是,没这胆子。只道:“这几日都没睡好,昨晚更是忙到三更。犯困!”
林如海一愣,皱眉疑惑起来,“我倒是听秋鸣说你这几日都在写东西,累得很。本以为是在做卷子,如今看来竟不是。总不会又是在写话本子?”
最后这一句的声音让林砚一抖,忙摆手,“当然不是!我在做正事,还是大事!”
林如海笑起来,“什么大事?”
林砚眯着眼,神神秘秘地打抽屉里翻出一册本子递过去。
“父亲上回不是说,五皇子言道国库不丰吗?儿子又想了个法子。本来是想着父亲过些时日才上任,我也好将细节处再调整调整,到得那时由父亲呈上去。父亲新官上任,总得干上一票大的!”
对他的这种说辞,林如海嗤鼻,可接过手慢慢看下去,却是越看越严肃,到得后来直接站起来拉上林砚,“跟我走!”
“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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