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德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类。起初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是欣喜的,虽然这份欣喜里同时藏着一点点她也不知道理由的复杂,但是之后的对话让她冷静了不少,至少话语里深藏的情绪和十字线他们并没有多大差别。
如果不考虑身体组成物质相同,凯德对她来说其实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他大约比较有代表性的反映了……人类对于她的态度。
虽然有些心理准备,知道一般人对于一无是处的自己态度大约除了可怜就是厌烦……但是真的被怜悯的时候,感觉绝对说不上美妙。
“柠檬。”她只好自我开解自己没必要因为事实被含蓄地说出而心里泛酸,小声嘀咕着这个单词,同时拇指微微用力。
小果球突然炸开了。
艾裴丽因为指尖炸开的微小气流愣了愣,一点惊诧自然地蹦进她的眼眸,溅起漫天星尘,她的眉有些僵硬地提了起来,表情既困惑又茫然,那张无辜地美丽着的脸上似乎被神极其写意地书了一笔生动,如画容颜转瞬间活色生香。
“这……”她结巴了两句,最终清润声音一点点被惊喜浸染。她有些无措地转头搜索着凯德的方向,嘴唇颤了又颤,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又因为欢喜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尽数转变成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
凯德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艾裴丽无声地开心着。
他忽然觉得此刻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
*
“……她就因为这个,这么开心?”泰莎惊讶得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得到父亲的肯定答复之后,她转过头去望向整个人掩在山壁阴影里,有些拘谨地回答着擎天柱的问话的轮椅少女,拼凑着汽车人们之前向擎天柱解释时透露出的信息,猜想着在此之前……那个女孩在荒原上独自一人的生活,原本在被她的容貌惊艳时生出的一点点复杂和仰慕无限发酵成怜爱,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真……可怜。”最后,她轻声说。
肖恩在一旁赞同地颔首。
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怀抱着某种程度上的悲悯看向那个单薄的少女,看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忽然间身体随着擎天柱的话语瑟缩了一下,但下一句话后又放下心来,于是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天真,纯粹,清澈,甜美,她的喜悦一点也不热切或是充满感染力,那么简单,那么平淡,却充满了致命的、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吸引力,那么……美。
她看起来那么美好,他们却忍不住为她难过。
“让开,人类。”冷硬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
庞大的影子忽然挡住了落在他们身上的夕阳余晖,凯德抬头望去,排除了一下,发现这个不怎么客气的汽车人大概就是把艾裴丽拐来的横炮,立刻语气不自觉地不太好。
“嘿,大家伙,你要干什么?”
横炮没有理他,只是看向擎天柱和艾裴丽的方向,和汽车人首领对视一眼,传达了一下自己的意思。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凯德不放弃地问。
“没有。”
“……”
凯德被他这找茬的语气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努力:
“她叫艾裴丽,对吧?是你把她带离她的家的?你有考虑过她适不适合跟着你们吗?”
他的话一出口,横炮几乎是立刻低下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无端地,凯德从他的光镜里看出了某种不知缘由的微妙敌意。
紧接着对方开口,语气平静没有一点不耐,唯独骄傲多得几乎要从话语里满溢出来。
“那是我的女孩,和你有什么关系?”
在场的四个人类三个被他话里的理所当然堵得哑口无言。
见凯德他们无话可说,横炮收回目光,看都不看地越过他们,走到和擎天柱交流完毕的艾裴丽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仰着头对着他的艾裴丽。
“去拿你的行李了。”
他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半跪下身将手向着艾裴丽伸去。
他的动作习以为常地卡在一个角度,正好是距离艾裴丽尽可能近却又不会碰到她的位置。
小姑娘摸索着接过行李包,拉开拉链抽出裙子放在膝盖上,伸手感受了一下风向,确认有横炮挡着没人能看得到她,于是露出一点点笑容,松开了一直攥着帆布的手,粗糙的布料顺势滑落堆在她脚边。她展开裙子,挡住自己的身体,开始试着穿上去。
凯德:“……”
“她,一直这么穿衣服的?”他声线颤抖着问。
一人一机都追寻着声源看过去,只不过艾裴丽的表情是单纯的疑惑,而横炮不耐烦得就差直接把“你是白痴吗”写在脸上了。
“洗澡也?”
“……是不可以的?”艾裴丽斟酌着凯德的未尽之言,很是迟疑。
“……”
横炮和艾裴丽奇怪地看着/听着凯德灰败的脸色和同样灰败的声音,转向彼此的方向,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
最开始他们都没有说话。
最后一点日轮静静地坠下地平线,暮色自他们身后层层渲染直至逼近最后的如血殷红,天空中几乎看不到云,光线渐渐被侵蚀黯淡,黑暗无声地蔓延,他们眼前这片荒原上的野草在残光里瑟瑟摇曳。
天黑了。
艾裴丽早就习惯了安静,而且就算是一起逃亡的那些天他们的对话也寥寥无几,这种单纯相伴的时候不少,而每当这种时候,她就觉得某种她以往从未拥有过的平安喜乐充盈心间,所以也没有什么觉得无聊的想法。只是回想着刚刚捏汽泡纸的行为,那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指尖,于是自自然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本来就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横炮顿时噎住了,对着夕阳冥思苦想半天才想出来的开头也忘了,他盯着艾裴丽,想着她昏迷了十几天刚苏醒就能活蹦乱跳,忍不住咬紧了牙。
“你苏醒得很及时,再迟一天安置你会变得很麻烦。”他说。
“你们要离开了吗?”艾裴丽对于横炮的不爽无知无觉,问道。
“擎天柱归来了,我们总会有下一步打算。”
“这样……”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艾裴丽把外套拉紧了些,忽然问:“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那天……”小姑娘咬着唇,轻声说了下去:“那些是什么?‘轰隆轰庐的……‘啪’的……‘哒哒哒’的……十字线最初对着我的……那些是什么?”
“我有问过他们……但是他们告诉我的答案似乎不是很正确,不是避而不答就是……撒谎。”她皱了皱眉,声音低落下去,显得有些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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