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伫立在莲池旁,好生惆怅。长生不老又如何,与天同寿又如何,没有她的日子里,多过活一天都是折磨。他孙悟空向来来去如风洒脱成性,今日却被一个情字困住手脚,挣脱不得。
他曾掐指算过白莲花的命数,可是就像这飘落的冬雪,堆积成一片苍白,不知何处。
他也曾一个筋斗去寻那镇元子问个清楚,谁知并不在观中,倒是他门下的道童说,师父说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他又下到地府请那谛听,也未得到白莲花一丝一毫的踪迹。
天上地下,苦寻不得,白莲花仿若消失了般。时光一转,便已是三百年,若不是那与天同齐的寿命,谁又能耗得起。
孙悟空的脸色终究是一天天沉了下去,常常立在花果山这莲池旁,一站就是一整天。
八戒和哪吒常来看他,每每见他,皆是如此。只是手捧莲蓬,时不时地将那一颗颗莲子吃下肚去。
有次八戒来访,三句话不说抢过孙悟空手中的莲蓬,囫囵吞枣下去,哪吒在一旁还未及提醒,便瞧见猪八戒脸都被苦成了褶子,想吐却吐不出来,直埋怨孙悟空吃这苦玩意做甚!?
孙悟空只是一笑,似是只有这般苦的入心的滋味,才能稍微淡去思念那人的心。他曾记得他问过“人心若是可以剔除,是否便也不再感到苦涩?”而她的回答却是……“人若没了心,那还不如苦点。唯有苦过方知什么是甜。”这句话让他苦了整整三百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他苦了这些年,却依旧没有尝到甜……
八戒和哪吒甚为叹息,他们眼中的孙悟空,暴怒的,嬉笑的,聪明的,沉稳的,充满煞气的……可独独没有如今这样的,为等一场不知何年何月的相遇,踏遍千山万水,行过天南地北,最后委顿在这方水帘洞中惶惶不可终日。
许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忽有一日,孙悟空梦中所见梓橦山。醒来后便琢磨着要不要走上一遭?
梓橦山——传说古时山上生长大片梓树和橦树。正应了“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的俗语,梓橦山的灵秀之处不在于“山”,而在于“洞”。这个洞就是鬼谷洞。
洞中住着“王禅老祖”——鬼谷子!乃大智慧之人,有着阴阳家的祖宗衣钵、预言家的江湖神算,世人皆称其为命理师的祖师爷。尤为鬼谷子称骨神算及那八字算命更是贯彻古今。因而使那梓橦山愈加显得幽深而旷远。
即是如此,何不去算上一算?即便算不出白莲花何在,姑且算算二人的姻缘也是极好的。想罢便辞了花果山,火急火燎地赶了去。
孙悟空一个筋斗到了那梓橦山顶,按落云头,四下望去,怎一派钟灵毓秀了得!忍不住连连称奇!想他花果山已是境界,今日一比,倒显逊色云云。
正惊叹间,远处起了大雾,整座山岭亦真亦幻,恰似梦境。“梓橦山圣境,不容乱闯哦!”雾影中立一女子,身着七彩霓裳羽衣,额心一点花钿,一双妖媚的丹目此刻正烟波流转,掩住娇艳的唇嬉笑---原来是这梓橦山中的魅灵。
“我道是谁……”他开启火眼金睛随意打量一番,道,“你还没有资格挡俺老孙的去路!”孙悟空收了火眼,话中也是一派不屑。
那魅灵杏眸一转,娇笑道,“孙大圣果然厉害,小仙好生佩服。”她抬起纤长的指流连在孙悟空脸颊旁,呵气如兰,一字一句轻轻道,“就算你能找到她,可你伴的了她一世,却伴不了她永生……”
白雾忽地褪去,寒风阵阵。
孙悟空微眯了金眸,眼底闪过一阵杀意,微微挑起嘴角,那尖长利齿便闪出些寒意来,“什么时候,也轮到你这小仙来对我指手画脚了?”
魅灵心中一抖,便知孙悟空已动了杀心,立即陪笑道,“大圣,小仙只是替你可惜,她本就一介凡女,你何苦为她如此……”话音未落,孙悟空已扼上她的脖子,一双金眸凌冽着寒意。“量这三界中,还没有人胆敢在俺老孙面前道她的不是!你怕是活的不耐烦了!?”
那魅灵娇笑顿时凝在了脸上,妩媚全无,表情痛苦不堪。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音节。“杀你只会脏了俺老孙的手!”一声冷笑将她甩置一旁。魅灵俯在地上,惊恐万状,白皙的脖子上两道指痕清晰可见。
只一瞬,似从地狱里走了一遭,她自不敢再放肆,服了服身子,收起了那股子媚劲,低头道,“多谢大圣不杀之恩。”抬起头来,又道,“大圣若是来找鬼谷子,小仙愿意带路。”说完毕恭毕敬摆出请的姿势。
孙悟空这才收敛了杀意,随她而去。不过须臾,便至鬼谷洞前,刚进洞,便见那鬼谷子立于洞口,一袭长袍,傲然临风,须发冉冉,颇有仙风道骨。似知孙悟空来意,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洞口的,浑浑噩噩罢。他一直只觉自己苦相思,求不得,宁可作茧自缚。却未曾料到,白莲花亦是为他画地为牢!
原来,从那鬼谷子口中算出,白莲花为了不忘却前尘往事,那日在地府奈何桥上,竟趁机自封了元神关于西天雷音塔中,而让肉身喝下孟婆汤转入轮回,这一关便已过整整三百年。
贪嗔痴、求不得、爱别离,放不下。如今,果真由她一人来受??可她终究低估了孙悟空心中的痴魔。本以为保他无虞,便可求他平安喜乐,而如今,孙悟空相思成灾,这样的日子,又比她好的了多少?
“大圣,对不起……”洞外那魅灵正低眉垂目,满脸愧色。
“你都听到了?”嗓音干涩。
魅灵叹了口气,只是点了头,再开口已是幡然悔悟,“大圣,我收回之前的胡话。这世间再没有人值得大圣如此付出,也再没有人能为大圣如此付出。她……”略一微顿。“当真心待你。”
孙悟空一双金眸依旧暗淡,似是自嘲,似是无可奈何。“即便如此,却终是护不得她周全,是俺老孙没用。让她灰飞烟灭,还苦了这三百年……”言语间,满是无妄苦海的凄楚……
那魅灵一怔,从未想到他的痛苦会显露在她面前,明明方才还动了杀意的人。
一双扇捷掩去眸中诸多情绪,只余了静静的清泉汪着,哽咽道,“大圣,这不是你的错。你也寻了她三百年,只苦于寻不得罢了。如今,该喜不该忧,她定是还在等你。大圣快去吧。”
望着那抹金色的身影如弦上之箭消失在眼前,那魅灵两眼一眨,强忍的眼泪便滚落了下来。只叹求而不得。那人的眼中唯有一人,而从不曾为她魅灵驻眸……哪怕只是一两眼。
梓橦山上初相遇,
一见悟空误终生。
只叹君心亦有归,
鬼谷洞下长相思。
☆、空莲初吻
第五十一章
西天层层佛殿百里之外,无生场上落一塔,名曰雷音塔。但见那塔:塔高入云,不见其顶,周身云霞环绕,梵颂缈缈,却空无一人,远远望去,便觉寂寥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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