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看着他们在这儿指责唾骂,像是从这固若金汤的外表下抓到了火线的引头。
末狄族最终会因为内乱分裂走向灭亡,而这矛盾已经滋生到不可忽视的地步了,这世上千里之堤尚且毁于蚁穴,何况是千疮百孔的国祚?
他摇了摇头,朝乌兰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乌兰已经回到自己的帐篷里。
她走得快,对于身后那些碎语自然也听不见,可她面沉如水,分明是心如明镜,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泄露出颓然和愤怒的情绪来。
可是当乌兰走进帐篷的时候,这些负面的情绪都瞬间收敛——榻上的女孩子已经醒了。
她就像受伤的小野兽,惊恐地看着这个走进来的人,乌兰还没靠近身周三尺,就有一只木碗迎面砸了过来,若不是接得准,恐怕就要惊动外面的守卫。
“你别怕。”乌兰站在原地,用中原话说道,“我不会害你,饿不饿?”
女孩子却只是警惕地看着她,嘴巴张了几下,什么声音也没法出来。
乌兰眼中异色一闪而过:“你不会说话?”
女孩子迟疑地点了下头。
乌兰眯了眯眼睛,然后微微一笑:“我是乌兰,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摘下了兜帽,露出美丽的脸庞来,笑容热情如三月阳光,眼神却柔和得像一江春水。
陆小凤站在她身旁,看着那女孩子趴在地上,用手指在泥土中划动,写下歪歪扭扭的两个汉字——小桃。
他心下一动,仔细打量这女孩的面容。她脸上血污尘土已经被洗净,这个年纪的女孩正在成长的关键时刻,稚气未脱,眉眼也还没完全长开,可是已经能隐隐窥见未来的影子了。
乌兰放下身段、不再故作冷漠的时候无疑是世上最美最温暖的女人,她像壁画上的长生天女那样轻轻托起小桃的双手,像托起了在泥沼里挣扎的生命。
小桃痴痴地看着她,不自觉地被这柔情感染,慢慢软化下来,对着乌兰笑了一下。
本该是纯净美好的笑容,陆小凤却立刻回神——这个小桃,就是后来那位“老板娘”!
第7章 柒?千机铺罗网,迷雾始拨开
陆小凤栽进去的刹那,楚留香已经伸出手准备拉他一把,奈何一来他们隔了些外人,二来随着机括声响,数支暗箭离弦而出。
“小心!”
塔罗立刻拔刀格挡箭矢,剩下七名发丘人也默契地散开,或侧身避让或匍匐躲闪。楚留香眉头微皱,折扇一拨一挡,不管箭矢飞射角度如何刁钻诡疾也被他悉数扫开。
然而,这箭矢末端还连着头发丝一样细的银线,在这光线昏暗的地方肉眼根本难以察觉,随着它们接连钉在对面墙壁上,系在箭尾的银线也绷紧拉开,很快交织成纵横密布的天罗地网。
九个人被罗网禁锢在这狭窄的通道内,当即便有人拔刀准备割断银线,却被楚留香出声拦住:“若是不想死,便住手。”
塔罗闻言便是动作一顿,可这世上向来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饶是现在依然有人不信邪,硬是一刀劈了下去。
那银线于刀口下立断,于纵横密网中破开了些许挣扎余地,可是没等持刀者松口气,就有黄绿色的毒水从孔洞里射出来,猝不及防地喷了他一脸。
那水喷在人脸上,立刻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伴随着烧焦和腐蚀,一张脸顷刻面目全非,皮肉烂掉,眼耳口鼻都变了形。那人张口痛呼,可那惨叫也仅仅发出了一声,毒水便倒灌进嘴里,紧接着呼喊戛然而止,只能掐着喉咙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喘气声,仿佛他呼出的空气都带着血和糊味。
“这是……”塔罗的鼻子动了动,脸色大变,“浓酸?!”
浓酸,常被术士拿来炼制的东西,一旦沾上皮肉后果不堪设想,楚留香在以指掌抽出第一根银线时便感受到了些许灼烧感,因此才没有轻举妄动,否则以他的轻功哪有被困在这里的道理?
被浓酸泼脸的那人挣扎倒地,在他们的脚下痉挛抽搐,可是随着他的动作,有更多的银线被勾连拉扯,然后于极点断开!
楚留香眼睛一眯,从空隙里抽出手来,三掌拍出了他身边三人,其掌力之劲使得这三人在飞出之时被挣断的银线勒出好几道血痕,却也因他下手迅疾免了被浓酸沾身之祸。
塔罗亦是当机立断,割断银线的刹那脱下外衣包裹头脸,俯身一滚从此桎梏中脱身。
剩下的人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当银线接连崩断,黄绿色的浓酸从孔洞里喷溅出来,如落雨一般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
“啊——”
一瞬间,惨叫声不绝于耳,塔罗等四人目龇剧裂,纵然温润如楚留香也合拢了折扇,眉眼间浮现隐怒。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塔罗听声辩位,一刀掷了过去,却没有回音。
刀被人接在了手里。
“老板娘”手持冷刃站在离他们两丈远的地方,她换下了那身累赘的袄裙,着一身胡服,满头长发也绑成了辫子,若非眉目间独属于中原女子的温润秀气,看起来更像是胡姬。
“臭娘们儿——”一名发丘人回首望见地上痛苦挣扎的同伴,再看到罪魁祸首终于现身,岂有不火冒三丈的道理?只是没等他冲出去,就被楚留香死死抓住了胳膊,示意他往“老板娘”身前三尺位置看去——那里在半空中横了一根银线,若非楚留香观察细致,肉眼几乎不可察觉,线上流窜过幽绿微光,分明是淬了毒!
适才若是此人贸然奔过去,就算没被银线割喉,也要中毒而死!
“在下楚留香,不知该怎么称呼主人家?”
楚留香将折扇一展,双眸看向那半身都被黑暗笼罩的女人。她虽然美,却不算太年轻,从模样看来约莫有二十多岁,面容上的胭脂花钿都被擦拭干净,只留下苍白的脸庞,却因为五官精致不显得寡淡过分。
“……桃。”她轻声开口,说得很慢,“我只是个仆人,不算主人家。”
“桃……”楚留香将这个字念了遍,“你没有姓氏吗?”
桃微微一笑:“仆人不需要姓氏。”
楚留香看着她低垂下来显得格外温顺的眉目,只觉得和先前的样子对比,违和感实在太过。这个女人在贵气与卑微之间转换自如,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虚实,不知道她真正的姿态是哪一种,只是这样矛盾的气质融为一身,除非是她曾与另一个人朝夕相处,否则是决计学不会如此的形神。
她模仿的人,是谁?
楚留香看着她这般打扮,思及先前耳室里的灯座石像,再想到背后那面画壁,福至心灵地道:“你是这里的守墓人,是……乌兰大巫的仆人?”
他提到这个人时,桃的笑容于刹那间明媚如花:“谢长生恩典,能侍奉大巫是我一生的荣幸。”
她承认得毫不避讳,却让塔罗他们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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