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淡然极了:“因为你知道了,不止明日,后日也要不敢出门了。你三日不出门,咱们观里可就要没得吃。”
小道童说不过观主,嘀咕着“禁足就禁足,还要找理由,师父今天又气什么啊”,愤愤的回了屋子。观主瞧着自己的小徒弟走了,他立在院子里,原本清爽的夜风里夹杂了一丝腥味,腥味的来处,大约是道观右街、廻光住着的那间客栈所在的巷子里。
江廻光松了手。
跟着她的刺客便被折了脖子,松松软软的跌在了地上。他跌得狠,脑壳都破了一处,流出的血染红了褐色的土墙。
江廻光冷淡的很,连多一眼都不愿意给死去的尸体,抬步便走。
直到她听见了一声叹息。
江廻光回头,便见到了花满楼。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又等了江廻光多久。
江廻光见了他,不免挑眉:“怎么,花公子要替妹妹来向我讨公道?”她扫了一眼那具尸体,“还是要替你哥哥来捉拿我归案?”
花满楼对江廻光的这种说话方式着实招架不来,他摇了摇头,表示都不是。
这倒让廻光有些好奇了,她问:“那花公子来找我做什么?”
花满楼迟疑了一瞬,方才开口道:“我……”
他似乎也无法为自己今晚的行为找出个理由,所以只能站在月色中,任凭今夜的银月在他的身上洒落薄薄的一层银霜,覆在他微蹙着的眉间上,覆在他停住、无话可说的唇齿间。
廻光见着了,忽然便觉得今日一天的嘈杂烦恼都散了干净。她看着花满楼甚至有心情低笑了两声。
她说:“花公子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花满楼:“不,我……”
廻光心情极佳,她心情好的时候,总是异常的容易说话。
所以她含着笑意说:“我今日心情好,不如允你一个承诺,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便答应你一件事。”她轻哄着,“哪怕你要求我日后不得在扬州杀人,我都可以答应你。”
花满楼闻言只觉得哭笑不得,他忍不住笑了声,廻光便道:“你要什么?”
花满楼叹了口气:“我并不需要什么。”
他走上了前去,廻光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拎着一枚小小的袋子。
廻光:“……这是?”
花满楼道:“本来早该送的,但总是因别的事情耽搁,是松子糖,宫主不妨尝一尝。”
廻光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奇怪,她倒是想起来花满楼在前日的确有买过糖,但她那时以为是买给花兰汀的?
廻光语气古怪:“你送我糖?还是三天前的?”
花满楼闻言忍不住又笑了。
他温声说:“今日下午我重新买的,是最后一锅出炉的糖,虽然凉了,但应该尚能入口。”
廻光看了看手里的糖,问道:“那三日前的呢?”
花满楼不明白廻光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仍然耐心的答了:“因为耽搁了时间,我自己吃了。”
廻光便低低笑了起来,她眯着眼说:“花公子在我眼里,看起来倒要比糖更甜些。”
花满楼:“……?”
廻光忍不住哈哈大笑,她摇了摇糖,让花满楼听见了糖果滚动的响声,而后朗声道:“礼物我收到了,多谢你了。夜深露重,花公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花满楼愣了一瞬,随后也忍不住微微笑了。
他倒像是真的只是来送一包糖,糖送到了,他便也回去了。
廻光坐在窗边瞧着他行走在月色,剥开了糖纸,取了枚焦糖色的松子糖咬下。糖果含着微苦的甜味,却又夹着松子的香气。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比起糊弄小孩子的那些松子糖,这包显然要精良多了。
廻光吃着糖,神色沉静。
她面上瞧不出喜怒,直到花满楼走远了,她才合了窗户,将剩下的那些没有吃完的糖随手丢在了桌上,随手找了本琴谱接着看了。
廻光本意打定主意,要将兰汀的事情交给天心月自己来处理。
她给天心月写了封信,询问她的意思,移花宫的信使再快也要过上几日才能收到天心月的回复。廻光在写信的时候,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添上了一句“花满楼送了我一包松子糖,味道尚可,你小时候吃过这糖吗?”
信送出后,廻光闲着无事,便去扬州的琴行为自己买了把琴。扬州做琴的功夫惯来很好,江廻光挑中的琴虽然比不上她送天心月的那把凤尾琴,但也聊胜于无了。
拿到琴的那一刻,江廻光因为已许久不抚琴,弹出的第一个音有些许的散漫。
有旁的爱琴人听见了不由嗤笑了一声,江廻光并不以为意,她悠哉哉的、断断续续地弹完了一首曲子。这曲子着实惨不忍睹,可她自己却似乎毫无所觉。
江廻光摸着琴弦笑道:“不错,那就你跟着我回家。”
说着她便要买了这把琴。一旁的客人听了不由生气,冷着眉眼对江廻光道:“这位姑娘,琴也是有自己生命的,您明明就不是个擅琴的人,如今强取豪夺将它带回了家,不觉得对它而言是种轻慢与亵渎吗?”
江廻光“唔”了一声,道:“我付钱了吗?”
这位女客一滞。
江廻光似笑非笑:“我付了钱,那怎么做就都是我的事。”
说罢,她抱着这把琴要直接走了。那女客人见状连忙追了上去,江廻光也不躲她,就这么在前面走着。那女客自然要拦下她理论,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拦住她,便先遇见了花大。
花大见她匆匆忙忙追在江廻光的身后好奇:“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方明珠道:“花大哥,你来的正好。你知道我没有别的爱好,从小就是爱琴,最大的希望便是每一把琴都能遇见知音的主人,因着这缘故,我才在花三哥的店里学着做琴。”
花大道:“不错。”
方明珠便道:“我已经学了三年,也做了不少佳品,对不对?”
花大:“是。”
方明珠:“好,那我要求你们不能将李师傅的琴卖给这个女人,李师傅做了一辈子的琴,爱了一辈子的琴,我不能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安!”
花大看了看方明珠,又看了看含笑的江廻光。
他只觉得头疼。
江廻光来扬州这几日,几乎要比他在朝廷里最如履薄冰的那几年还要难熬。
花大向方明珠开了口:“方姑娘……”
方明珠一口道:“鸾凤姑娘说过,琴贵知己。琴若是落在了蠢物的手里,就好比鲜花落进泥地里,是这世上最难忍,也是最令人痛惜的事情。”
“花大哥,你知道我憧憬着昔年的鸾凤姑娘,我虽然没有她当年孤身入华山挑战松石先生的勇气,但护一把琴的勇气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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