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惨不忍睹的伤口上立时冒出一大堆气泡,翻卷着的碎肉皮瓣迅速变白,双氧水和着鲜血顺着轮床在地上汪成血泊,男人毫无准备之下嗷地嚎出半声,马上又忍住了,咬着嘴唇直哆嗦,差点被这下子给疼昏过去。
“真不错,够坚强的啊,是个爷们儿——主要是怕外边小弟听见吧?”赵启平又拿生理盐水冲了冲,手持剪子开始清理伤口,剪得咔哒咔哒的,嘴里也不闲着,“没事,不丢人,该叫就叫出来啊。”
男人头上见了汗:“……你不打麻药?”
“局麻加一百刀,要吗?”赵启平笑得特别腼腆。
“……要!”
“好嘞!”
四十分钟之后,赵启平扯掉手套打个结丢进垃圾桶,伸了个懒腰又反手到自己背后锤了两下,心情愉悦地剪断了最后一针,开始算账。
“行了,里外一共缝了七十二针,四舍五入给你打个折,就算七十针,一针二十刀,加上麻药一共是一千五……你是自己换药还是我给你换?换一次药八十。”
男人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从兜里掏出三卷用橡皮筋捆扎好的绿色纸钞:“一卷五百,谢谢小赵医生。”
“不客气不客气,有事再来啊。”
男人的脸本来因为失血而苍白了许多,听了这句“有事再来”又黑成了锅底,咬牙切齿地下床往外走,身后犹自传来赵启平医者父母心的嘱咐:“一周内不要碰水,伤口愈合之前避免过度用力啊!”
后门咣当一声重重摔上,赵启平耸耸肩,现在的人真是,念完经就骂和尚,缝完了伤口就敢给医生脸子看,有本事你下次别来找我,也别来找我家老头儿!他蹲下把地砖上汪着的血水擦掉,冷不丁头顶有人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小兔崽子,觉得自个儿出师了?”
“那不能,我要学的还多着呢!”赵启平嬉皮笑脸站起来抱了抱他爸,献宝似的把三卷现钞塞到老头儿口袋里,“拿着零花啊,这是儿子给你挣的!”
“不,还是你留着,你看你驾照也拿了两年了,而且马上就要开学,连车都没有怎么行。”赵医生笑得春风和煦,“我看就拿这钱买辆车去,自己挣的自己花,多好。”
赵启平惨叫一声:“不是吧?!一千五能买什么车啊?啊?!”
但赵医生心意已决,所以赵启平人生中的第一辆车,是辆大修过三回的六手福特。
#没事儿男朋友是一手的就行…… #虽然也说不准……
第2章 搭讪嘛,一次不行那就再来一次!
一号公路沿着加州海岸线蔓延,号称最美海景公路,但对赵启平和他的六手福特来说,这趟长途就算风景再美也苦不堪言,何况他根本没有精力去看窗外。本来他想得挺好,放着音乐摇下车窗迎着夕阳一路奔向大学生活够多么浪漫,简直是公路片的经典开头,然而真开上路之后就浪不起来,光剩下慢了。
买车的时候赵启平不是不知道这福特比自己岁数大,也做好了把它当长辈尊重的心理准备,但着实架不住这车比他爹还难伺候,只要他胆敢连续踩住油门二十秒,就能听到车身前后一起传出十分可疑的动静,像化油器里藏了个耗子,排气管里还有只猫正打算去逮住它。他早上九点多从旧金山出发,计划着九个小时到十个小时开到洛杉矶,正好是晚上六七点钟,可以从容找个motel先住下再去吃饭,第二天去学校报到,奈何祖宗开不快还格外费油,一路上进了三次加油站,到市区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赵启平一边四处踅摸24小时快餐店一边发狠,等开学就去打工,这破车非得赶紧换了不可!
他在学校附近兜了半圈,果然找到了家In-N-Out,和UCLA医疗中心就隔了一条马路,赵启平买了汉堡开进旁边的停车场,停车的角度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大楼里彻夜亮着的灯,有点像灯塔。
赵医生从不肯和他说起以前的事,尤其是赵启平的妈妈,他当然是有妈妈的,但赵家父子的生命里好像压根就没出现过任何女人,唯一的例外是越南超市收银的大婶。他猜可能是妈妈抛弃了他们,后来也就不再追问,反倒心疼起自家老头儿来,明明是那么优秀的医生,却窝在唐人街的黑诊所混了半辈子。赵启平庆幸的是自己完全遗传了父亲在医学上的天分,所以将来一定会穿着白袍站在更高的地方,比如马路对面那座大楼里。他要做人人佩服的DR.赵,要做最好的医生,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要给老头儿买大house,要给自己买豪车,要——要先把晚饭吃了。
匆匆消灭完了汉堡薯条,又灌下一大杯可乐,赵启平摸摸肚子,觉得最多只能算个六分饱,遂决定再去买个汉堡。这回排在他前面的是个黑头发的高个子,赵启平在低头玩手机的空档里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顿时被眼前堪称完美的侧脸震到了。其实他从小到大都被夸长得好来着,不过要和这人比还是比不过,亚洲人里轮廓这么鲜明的太少有,甚至连轮廓鲜明都在其次,眼睛里的忧郁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那点儿忧郁其实若有若无,但赵启平相信自己没有看错,这是个有心事的人。他猜他可能是混血儿,还特别走运地集合了父母相貌上的优点,有的混血儿既长着亚裔的扁平面孔蒙古褶又有白种人的雀斑,看着反而更怪头怪脑。
早早就在理论上确定自己性取向比较小众的赵启平很想上前帅气地搭个讪,可惜他并没有什么主动搭讪别人——尤其是男青年——的经验,未免有点畏首畏尾,搭话的机会统共就那么几秒钟,稍一犹豫就错过了,排在他前面的那人拿了外卖纸袋,转头留给他个背影,黑色的卫衣帽子垂下来,赵启平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倍感亲切。
“——诶,那什么,嗯,我……”
那人没理他,径自大步流星出门去了。头一次搭讪就遭遇惨败的小赵医生揉揉鼻子,若无其事地对柜台里投来同情眼光的服务生说:“我要一个汉堡……算了,再来个套餐吧,最大份的。”
事实证明吃得太饱不利于睡眠。赵启平在motel那张弹簧七高八矮的床上翻来覆去到快天亮也没睡着,第二天上午搬进宿舍又累了小半天,结果下午第一堂课上课之前终于坚持不住了,枕在二手书店买来的教材上睡得那叫一个甜,连身边同学此起彼伏的赞叹声都没能叫醒他,从而错过了一次非常重要的自我介绍。
“我叫欧文庄。临时带两节入门课,所以不算你们的正式老师,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大家以后都是要当医生的,所以第一课就是希波克拉底誓言,”讲台上的英俊男人扬起手里的考勤记录,“——和你们的自我介绍。”
大学新鲜人们开始轮番站起来发言,大多数人都是报出自己的名字,再加上一两句别的,有人说我很荣幸来到UCLA,也有人说希望能和大家成为朋友。每听到一个名字欧文庄就在名单上打一个勾,最后几个新生明显更加内向些,只报了名字就坐下,欧文庄快速扫了一遍那张薄薄的纸,抬头问道:“还有谁没自我介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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