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楷在他妈身后望住叶修，用力眨了两下眼，叶修答应着进了电梯，也不知道看见没有。
周母转过身，笑着对周泽楷说，你瞧我，都忘了问你同事叫什么。周泽楷也笑笑，没告诉他妈叶修的名字。周母随即回屋收拾行李换衣服，等她脸上挂了张惨白的面膜出来，就见周泽楷穿戴整齐地在门口换鞋，她上前问周泽楷怎么了，这么晚还要出去？
周泽楷从鞋柜上掂起车钥匙说，去宵夜，队里人喊的。
不管周泽楷放弃升学去打游戏这点家里人怎么想，他个人行止方面，他妈向来放心，不怎么过问，他招呼一声，去就行了。这次也是一样。
周泽楷开着车滑出小区，才看到叶修，站在小区大门口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树下面，烟头的火光在指间一闪一闪，像个小小的信号灯，在给周泽楷放信号。人穿得不多，树也光秃秃，人树组合起来，赶在大年初四这样的日子，如果再来点小白菜地里黄的背景音乐，格外有无家可归的飘零落魄感。
周泽楷停下车，叶修拉开门上来，周泽楷刚才使眼色让叶修在外面等他，叶修看懂了，也等了。这便显得两个人很有默契似的。
“你怎么跟你妈说的？”
“和队里人吃宵夜。”
“哦。”叶修活动着手指关节，把手伸到空调吹风口烤暖气，正面烤完反面烤。
这条街上落着两三个居民区，中间夹着各种饭店超市，夜间游荡的人多，喧闹能持续到后半夜，过年布置了一番，通街的树都披挂上了长条的彩灯，全部开起来，亮如白昼。
车在路上慢慢跑着，像船在浪头轻荡的水面摆渡，华彩从叶修的脸上身上一段段地游过，仿佛一生的璀璨都浓缩进了浮光掠影之中，在时间的罅隙中悠悠行走。
借助灯光，周泽楷能看到叶修的指关节，是红的，周泽楷想，叶修的手指一定很冰。
他把暖风的温度拨高了几度。
叶修坐车闲着也是闲着，掏出打地鼠机玩，手指连贯流畅地点动有种简单却魔性的吸引力，让人看上了就移不开眼，类似于玩俄罗斯方块之类的游戏，玩上了就停不下来。
周泽楷车速开得匀，时不时地朝叶修那边甩两眼。大概是职业病，就跟做创意工作的人最在乎人的头脑一个道理，周泽楷最喜欢叶修身上的部位就是手，他也见证了这双手的两个极端，从敲打键盘的矫捷有力到高潮时胡乱抓握的脆弱……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尖得像刹车时的哨音——你最喜欢的，不是他那张脸么？酷肖……的脸。
周泽楷急忙踏住刹车，他差点闯了红灯，前轮堪堪压在白线上。叶修的身体拱出去，又被安全带勒回来，手里的小机器发出GAME OVER的音效。
叶修无语地把打地鼠机揣回兜里，“干嘛啊，想起刚才的事后怕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周泽楷不知道叶修哪只眼睛看出他害怕了，要问叶修，叶修八成会说，两只。他没否认，反而问道，“你怕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我家，我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可你刚才并没有拍拍屁股就走……
周泽楷数着红灯上跳动的数字，“你怕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么？”
叶修一副无辜面孔看他，“别这样啊周队，我们有什么关系好被人发现的？你这样说很容易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这下周泽楷暂时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分半钟的红灯走完，车子起步，在第二个路口，向右拐弯。
叶修头向后仰，枕住椅背，闭上眼，缓缓地道，“你妈防着你呢，看出来了么？”
【周叶】小团圆 34
还不等周泽楷说什么，叶修又松动了口气，“哎，我就是随便这么一直觉，不一定准啊。”
一排晕开的光在周泽楷脸上刷过去。
“你指什么？”
叶修依旧没睁眼，但笑了笑，“你知道我指的什么。”他没有就此跟周泽楷打起哑谜，装作此番对话很有格调的样子，略作停顿，他接着说，“她怀疑你的性取向了吧？”
母亲对孩子，女人对老公，往往有种近乎残酷的直觉，这种直觉有时会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大致是准的。
周泽楷想起季冷说过一半的话。
同时，也想起了另一件事，如果当年在婚宴上他妈对叶秋留下了印象，刚才在家里看到叶修，有可能会觉得面熟，她又不可能想到双胞胎这么巧合的事，说不定当时就对他的同事一说生疑了。
周泽楷想着这些事，脸上是看不出来的，没个神情，不好说是不置可否还是毫不在乎。叶修歪过头看周泽楷，他和周泽楷在床上的友谊也维持了近一年了，以他对周泽楷风格和习惯的了解来看，周泽楷多半是既不否认，也不很在乎。
“怎么，看你这反应，你是被家里发现了也无所谓么？我跟你说，跟家里抗争，可不是什么省力气的活。”
叶修自己对家里来说就是个刺头，对周泽楷这种刺头的想法，他反倒不脸红地劝了起来。
周泽楷没吱声。
叶修的话又来了，跟拿个小棍一会戳弄周泽楷一下似的，“你是打算一弯到底，没转圜的余地了？不是吧，你之前不是还交过不少女朋友么？别放弃最后的希望啊。”
瞧叶修这话说的，要让周泽楷来说，叶修这么问话就很有问题，这是有所谓没所谓的问题么？就算很有所谓，该坚持的自我，不还是要坚持么？就像他知道他爸妈不欢喜他去打游戏，他自己欢喜得没商量，还是去打了。
更重要的是，叶修可真行啊，刚下了他的床，掉过头就问他能不能直回来……
周泽楷看后视镜的当口觑了叶修一眼，“那你呢，还能回来么？”
叶修立马振振有词地说，“我不行，再说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我一点都不困扰，费劲直回来干什么？”
周泽楷心想，我也不困扰啊。能构成困扰的，从来都不是喜欢的人是男是女，而是喜欢的那个人本身。
周泽楷给车跑温时给叶修订了酒店，五星级的，离他家十多分钟车程，明天叶修要自己去高铁站，坐地铁也很方便。
叶修问也不问，周泽楷载着他，他就跟周泽楷跑了，前台交押金登记、拿房卡，都是周泽楷办的。进酒店前周泽楷就说，房费他出，叶修点点头说，哦好啊。小钱而已，周泽楷都说了他出，有什么好争的？
周泽楷用手机登记时写的名字是叶修，问叶修要身份证，叶修不给，让周泽楷用他自己的。周泽楷出力出到底，就用他自己的身份证登记了。
进了电梯，叶修望着楼层数字，斜了一眼给跟他一起进来的周泽楷，一脸奇怪地说你怎么还不回家，等着退住宿押金么？明天我结了账拿上，转账给你好了。
周泽楷不出声地看过去，好像叶修讲了个不好笑的笑话，他努力了，还是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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