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本就是盘踞泉州百年的士族,如今更有一个大学士在朝。王家自不必说,就算如今贾王史薛四家已经没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算是老牌勋贵,王子腾自己更是正一品的九省统制。作为四大家族唯一一个出息的,更是掌握了四家大多数的人脉。
朝堂上一文一武,再加上如今身为户部左侍郎的林如海,又一个实权官,林瑜在朝堂上的根基可谓是稳当无比。无论是谁吃亏,都不会是林瑜。
“放心吧。”林瑜翻了翻柳秋池递过来的供词,没什么兴趣地搁在一边道,“这上面的内容虽然全部都是真的,但是就算能做出来了,成本也会大大的增加,鸡肋而已。”制糖之法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试验过了,最早的时候,清洗粗汁时用的还是石灰法。就是在甘蔗榨出汁之后,将粗汁滤干净的一道工序。这一道工序直接影响到了后期做出来的糖的品质如何。当时,为了这一道工序所需要的的不同酸碱度,可是花费了他很长一段的时间才算是试验出来。
就算是这样,后期还需要经过几次的过虑、沉淀、结晶,在林瑜这里已经沦为了只做粗糖的一种被淘汰的方式。
那一天,林瑜给王子腾和常老爷试过的最好的糖,已经是用亚硫酸法来作为清洗的步骤。成本大大降低不说,成品的品相口感也会更好。不过这一道工序需要大量密闭性强的玻璃器皿,光这一点,敢问当世除了林瑜还有谁能做到。
技术是不断地向前发展的,如果停滞不前,早晚会被人给超越。所以,林瑜也敢有恃无恐地那制糖之法当做诱饵,来引诱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上钩。
“关于这些。”柳秋池点点桌上林瑜拿来做诱饵的东西,目光沉静,“我虽然不了解,但是想来你也做不了坑自己的事,担心也是白替你担心。”特别是在他解释过,这东西基本算是被淘汰的,就更不需要多花心思了。
就像他之前想得,他今日来并不只是为了这份计划。柳秋池将手里的黑子洒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轻声问道:“常大学士本就是你未来的姻亲,常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暂时后继无人,他必定会将你当做接班人看待。”说着,拨出一颗黑子放在一边。
“林侍郎的情况也是一般的,林家向来支庶不盛,他的长子还太小,日后前程如何谁都不能保证。林家日后如何,看得就是你,所以,不管血缘如何,他也是将你当做正经的后辈,甚至于嫡长子也不为过。”纤长的手指又拨出一颗黑子,和之前的一颗放在一起。
“王家。”他顿了一下,从林瑜的手边拈出一颗白子,然后道,“我最不明白的就是在这里。他是一个武将,就算王家和你堂婶的贾家都在金陵护官符上。但是,文武有别,若是前两个还说得通的话,你向着勋贵武官伸手,怎么都说不过去,难道你还能带兵不成?一个文人,王家、不,贾王史薛四家就算能给你帮助,比起常、林二家,也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可是,你还是将王子腾给拉了进来。”
将最后一颗白子和之前的两颗黑子放在一下,柳秋池看着林瑜道:“于是,我就想,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他不得不这么想,之前林瑜说起甘蔗的时候,他还只当是他想给当地的农户找一个新的出路,但是,柳秋池怎么都没想到,他提供的出路是这样的。
不是说不好,就像是之前说的,在他的眼里,林瑜擅长将所有可利用的都利用个干净。
小小一个制糖之法,不得不卖地的农户得了实惠,常、林、王三家得了利益,林瑜自己收拢了拥趸。可以想见,那狂妄的孙、闻二家未来只怕能留个买米的钱,都是他手下留情。一石四鸟,可以说,在柳秋池短短的一生之中,就没见过比林瑜注重实在的人了。
明明算得上好事,兴化府的百姓遇到林瑜,也的确是他们的福气。但是,柳秋池却忍不住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们这样的人在林瑜的眼里,又是怎么样的,柳秋池突然有点不敢说了。
“那你觉得我有什么目的呢?”林瑜有时候也会好奇,在别人的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嗯,常大学士就不用了,上次的那一封莫名其妙把他给骂了个狗血淋头的信他还留着呢。他看着柳秋池隐隐畏惧的眼神,大约也猜得到,这又是一个把他给妖魔化的。
“我不知道。或者说,我不敢猜。”柳秋池面对着林瑜的目光,没有低垂下头,而是倔强地对视了回去,“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算无遗策却拥有着大仁大义的人,你说呢?”
林瑜看了他一回,然后笑道:“怎么,我哪里不仁了吗?”见柳秋池沉默了一下,摇头之后,他想了想,问道,“你是后来才来的,知道兴化府暴民作乱的时候,王子腾围在城外多久吗?”
柳秋池飞快地思考着他说这话的用意,他想起了某种可能,然后不敢置信地看向对面含笑着比了一个手势的林瑜。
“整整十天,一座小小的府城,那破旧的城墙换了个本事大一点的,都能直接爬上去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当然也有缺点,比如说容易想太多,“一个正一品的九省统制,你觉得,还有谁能够命令他?”
柳秋池沉默了,林瑜完全没有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撒谎,稍微去城外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他是倾向于入仕的,也就是说,他对当今的皇室没有特别大的反抗情绪。乍一听,传说得英明神武的皇帝居然做出这样不顾及治下子民的决定,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围而不攻,也是防止疫疾扩散的一种方式,就算有朝臣看出来了,恐怕也不会说出来。
因为,没有必要。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翻身下地,对着林瑜长长一揖,道:“是我误会了怀瑾。”被林瑜一探身给扶住了,笑道:“小小误会,解开了就好。”
又道:“也不全算是误会。”他慢慢地将棋盘上散乱的棋子各归各处,像是给柳秋池理清思路一般,道,“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给自己多留一份余力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柳秋池神色微微复杂,本想着问别的事情,不成想却知道了这样的密辛,他一边走一边想,不自觉的就走到了自家师父的院外。
回过神来,他对自己还是如幼时一般依赖师父一叹,转身就准备离开,去前头班房把剩下的事情给做了。
没想到,里面传来了自家师父健朗的声音,道:“外头是秋池吗,怎么不进来?”
柳秋池顿了一下,还是推开了矮矮的篱笆栅栏,进门道:“我以为师父今日还在外头游玩,今日怎么回来地这么早?”
白大儒抄起手边的笔照着他的脑门就轻轻地来了一下,“忙昏头了不成,为师我昨天就回来了。”说着,打量了一下这个眉目不展的弟子,道,“说说看吧,什么事值当你愁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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