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场里头居然收到这样的消息的冯紫英也是被吓了一跳,除了一些明面上流传的消息,他敢和两个王爷聊聊,但是这样已经涉及到朝堂之上的隐秘消息说出去,他担心自己的这颗脑袋。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压着这样的消息,没叫任何人知道,就算是柳湘莲也不敢说。不可否认,在心中忐忑的同时,他尝到了一丝危险而隐秘的快意。
大约人好奇心这个天性是根植在内心,无法完全泯灭的。若是,叫冯紫英就此收手,却是不可能的。事到如今,马场越做越大,三王爷更是将这里视作聚宝盆。他是这个马场上博戏最大的庄家。凡是有一两银子的赚头,其中就有一半是三王爷的。
就算他想收手,湘莲那边好说,只当做千金散尽罢了。三王爷那边就交代不过去,也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
冯紫英想来想去,愁了好几个晚上睡不着,终于有一天被自己的老子给拦住了。
他这个老当益壮的老子上下瞅了他几眼,看着他萎靡不振的样子,就冷笑一声,道:“怎么,在马场那边玩得太过头了,连腰板都直不起来了。”
对了,他这个老子除了老当益壮,说话还又毒又狠,相当的荤素不忌。
冯紫英揉了揉脸蛋,道:“这么明显吗?”
对此,一等将军冯唐的回应是:“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说吧,到底什么事情,你觉得老子我也兜不住。”冯唐踢着自家小儿子的脚后跟,叫他去拿醉仙酿去。冯紫英瞧着老头子悄咪|咪藏起来的酒,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还是重新泡了一壶茶来。
见这小子居然泡了一壶清茶,老头子不由地嫌弃地撇撇嘴。见他一脸心力交瘁的样子,还是勉为其难地接过来,押了一口。
冯紫英见他喝了一口就不再动茶盏,也不以为意。自家老子什么性子还不知道么,就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包括他听到的朝堂上的消息。
“听着是还听要紧的。”冯唐是经历过三朝风云的老人了,倒不像他儿子这般慌张,想了想,他问道,“你可知道,你老子我原本是太上皇的心腹?”
冯紫英默默地点头,这种事情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太上皇退避大安宫之后,我也就致仕了。”冯唐踢掉靴子,往炕上一盘,道,“然后直到如今,这么些年也安安稳稳地过来了。”
他算是急流勇退,才没落得个和当初的张家一般的下场。那可是阁老啊,中极殿大学士,正一品光禄大夫,已经升无可升,位极人臣。这样的人家,说抄就抄了,说斩也就斩了。
冯紫英默默地听着,那段日子他是记得的。那时候他已经是半大的少年,整个家里人心惶惶,他被整日看管着不被允许靠近大门一步。
所有的仆人,脸上都带着不安的神色,就好像随时就能拎起包袱就跑的样子。而他的母亲脸上虽然依旧镇定,但是冯紫英不是看不出来她眼底深处的决绝之色。
那时候他就模糊的想着,若是真有哪一天的话,他一定要看好她。
幸好,在父亲消失了很久之后,终于有一天,他安全无恙的回来了。身上只剩一件裹在甲胄里面的战袄,披甲不知道去了哪里。冯紫英心里若有所觉,果然自那之后,他的父亲就致仕了,明明那时候他离着致仕的年纪还远得很。
虽然一时去了权势,但是好歹人还活着,比起另一边男丁论斩的论斩、流放的流放,他们家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人都安然无恙,也没有论罪离散。
权势的失去是一时的,好歹他们家向来和几家勋贵来往密切,这些年来好歹挺了过来。大哥他们注定是不能有什么出息了,但是几个侄儿都是千里驹,只等下一代就能起来。只是,在此之前,他也是千方百计地在这个京城里头维持关系。幸好,他和三王爷早年认识,有时候王爷也愿意替他说上几句话,他算是拉着手里的人脉稳了下来。也不至于完全被踢出那个圈子——以后几个侄儿的前途还要看这些,才有更多的机会。
所以,当林瑜提出那个计划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应下了这个主意。
“这些年是辛苦你了。”冯唐伸出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自己这个幺儿的肩膀,他还能不知道一开始这个孩子在外头吃了多少委屈,他都看在眼里头,虽然心里了疼得厉害,但是却帮不了什么,都是他这个做长辈的不能荫蔽家族的过错。
冯紫英沉默了一下,洒然一笑,道:“再不必说这个,都过去了。”
冯唐收回手,点点头,道:“那时候的事情是过去了,但是并没有完全过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和那些皇家的人相处,根本就是与虎谋皮。而这一回乌拉一族的人带着大皇子的所谓诚意又找上了门,也不想想他这样一个早就没了实权、头上空挂着一个一等将军衔的老头子还有什么用处。面的瞪大了眼睛看来的幺儿,他若有所思地问道,“我记得,这个马场本就不是你的主意,对吧?”
“是这样。”冯紫英强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没有完全过去是什么意思的疑问,简单地又说了一边林瑜和马场的关系,就被冯唐挥手打断了。
“你和我说说这个小林知府。”他倒是饶有兴趣的,却不料冯紫英不迟这一套。他挂下了脸,问道:“到底是什么回事,什么叫做没有完全过去。”
冯唐心里暗悔自己刚才失言,见冯紫英坚持的样子,他又大了,说来可笑,但事实的确是,这些年来冯家还能在京城中立住脚,一部分是靠着同为勋贵的故旧,另一方面也有这个孩子的一份功劳。就只好解释了一下乌拉一族怎么带着大皇子的意思找上门的,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老子又不傻,早就回绝了。”
冯紫英冷笑一声,道:“若只是一个不开眼的大皇子还有眼看着失了圣心的乌拉一族倒算了,打发了又能如何?可您说没玩,这里头只怕不止这么简单吧?”说着,他伸着一根手指,向着铁网山的地方指了指,道,“里头是不是还有这一位的意思?”
这一段时间,太上皇正好跑去了铁网山避暑去了,冯紫英指着那里,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冯唐叹了一口气,道:“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愁得接连几天没有睡好了,你那个马场能收集的信息是真的很多很要紧了。”这小子以前明明很好糊弄的,没想到接触的信息多了起来之后,反而不太能瞒过他了。
只好承认道:“自然如此,那一位的信物我还能不熟么?这京中只怕又要下一场暴雨了。”
冯紫英将自己的小问题一下子抛在了脑后,毕竟他的问题能等,但是自己父亲遇上的却等不了。他肃着一张脸,纳闷道:“大皇子又何必这么着急,当今春秋鼎盛,还没到时候吧?”
冯唐就意味深长地道:“大皇子年纪轻轻,当然能等,但是,年事已高的那一位可等不得了。”他看着幺儿,说,“那一位的年纪你也是知道的,也就几年的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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