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珏的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他一开始还难以置信自己的老对手居然会出这样的昏招, 还以为前面有什么陷阱, 可是等他逐渐靠近, 除了包围圈收拢之外, 并无其他的动作。
一开始的不可置信过去之后,方珏不禁大笑出声:“洪铭泽啊洪铭泽,你这是自寻死路!”
最后的一个音节还没有从空气中消失, 接二连三响起的轰然巨声就掩盖住了他猖狂的笑声,显得格外的讽刺。
伴随着巨响, 随之而来的是地动山摇。或许,这么说并不确切, 是再也无法保持平衡的船只在一轮接着一轮的炮响中颠簸。
惊愕依旧停留在方珏的表情上,直到他的贴身副手死死拉住他, 他这才回过神来,道:“何事惊慌?”
副手被他这样强作镇定的样子给吓到了,他惶然地看着自家将军, 大声道:“将军, 船要沉了。”
“沉,怎么会沉。”方珏不敢相信, 但是当他定睛看去,之间甲板上处处都是火光,炮火声和惨嚎之声混织在一起。就算他和副手靠得如此之进,不大声说话,对方也听不到。他一把薅住自己的副手,道,“多久了。”
他一指对面,怒目圆睁:“那边火炮射了有多久了!”
洪铭泽一个看上去特别五大三粗的大汉,蒲扇大的手中心摊开着一块金色的怀表,道:“有小半个时辰了,那边的伤亡怎么样?”
他小心地合上怀表,塞进怀里。这是林瑜早先开始重新整编队伍的时候给的,众位指挥使级别的将领每人都有一块,就像是他这样的金制的。而副将配备的就是银制的,再往下的千户是黄铜制,百户就是鉄制的。
这些用来看时间的小东西就像是他毫不吝惜地撒出来的望远镜一样,凡是将领级别的都有一架。不过,那个毕竟是军官物资,每一架望远镜的身上都编上了编号,谁领的都记录在案。他们也得到过命令,万一事有不协,就地销毁。属于这个范畴的物资还包括如今兵士每人一杆的枪,还有定装的弹药。
据说,在北州的研究所里面,即将出来新的弹药,装填起来更方便速度更快,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敌方外围船只立时沉没十三艘,焚烧起来不能再使用的二十来艘,外层已经清理完毕。”参谋接到了各方报来的数据,汇总了一下报给洪铭泽,“对方目测还剩六十舰船。”
“我方损耗如何?”洪铭泽看着敌方最大的楼船熊熊燃烧的样子,就像是心中淤积了多年的郁气一并烧光了一样。即使他知道方珏那条白眼狼狡诈的很,轻易不会就这么死在哪里,也不妨碍他痛痛快快地出了口气,“看得清敌方旗舰上的情况吗?”
“我方弹药损耗不足两成。”参谋托着手中的竹制文件夹,看着白纸黑字的数据有些不敢置信,上下翻了翻,心里快速地将各舰船报来的数据心里算了算,方肯定道,“是的,不足两成。”而一开始模拟的时候,得出的三成,整整少了一成的量。
“这不奇怪。”洪铭泽将手中举着的望远镜凑到那参谋的眼前道,“你们的模拟都是建立在我们自己的船只的基础上,但是你忘了,咱们的船有好些都是近些年新换的,你再看看他们的。”
参谋接过洪铭泽的望远镜——他的提供给了上头正在查看统计战况的哨探,仔细一瞧。果然,相比于他们这边簇新的舰队,对方船只大部分已经老了,上面为了防腐涂的白漆已经斑驳。
“那些是前明的时候留下来的舰船吗?”那参谋难以置信地道,然后被洪铭泽照着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犯什么傻,什么船能经过百年依旧不腐,还在大海里航行?”他抱着胸道:“那些老旧的船只还是方珏那小子当年从东番带过去的。那些新的应该是这十来年里陆陆续续添的。”
“瞧着不大多,看来朝廷那边在水师上并没有耗费多少钱粮。”
“大将军说过一次,国库连年空虚,北边朝廷连自己花销都不够用了,哪里还能管得到南边的水师。”这些年能够一直供给这支水师,还是东番的威胁犹在。
道不同不相为谋,对方的不重视对他们来说就是好消息,那参谋摇摇头,不再说北边朝廷的事,看着手中的文件,道:“不过,弹药消耗虽是一件好事,但也降低了我方的行船速度,洪指挥使?”
“无妨,继续收拢包围圈。”洪铭泽观察了一下海面上的战况,然后道,“等到了有效射程范围之内再打一波,注意不要靠近那些沉没的战船,也不要让任何一条舰船重出包围圈。”
他顿了一下,道:“战斗彻底结束之前,不接受俘虏。”
“是!”
方珏乘坐的是舰队之中最大的一艘宝船,当然也是最大的一个靶子。按理来说,就算是火炮砸下。顶多在上面几层砸出来几个窟窿,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但是他现在也没有心思去考虑为什么同样是炮弹,东番的砸下来之后还会炸开,让木制的宝船在这个海面上熊熊地燃烧起来。有一点,不用去思考,他也很清楚,那就是他想赢下这一战已经没有多大的可能了。
还是那一句话,这不是一支存在信仰的军队。仆一见面,他甚至连对方的边都没有摸到,战损已经达到了十之三、四,还都是他安排在外层的精兵。就算还留有六十艘左右的船只又如何,战力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数字叠加而已。
甚至可以说,这一战,必败无疑。
方珏的副手看着他那在通红的火光映衬下灰败的脸色,心里颤了颤,小心地道:“提督?”
就见方珏回头死死地盯着东番来船的方向,道:“走,换一条船,只要我人还在,就死战到底!”副手咽下快要顶到喉咙口的劝说,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方珏率先登上了来接应的战舰,他一甩袍袖,面色凛然,心中苦笑。不是他不想逃,而是无论是他身后的朝廷还是面前的东番都不容许他逃。
在他二叛东番的时候,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打赢郑氏,将这个姓氏从东番的土地上抹去,将这一片岛屿收拢在朝廷的治下,没有第二种方法。
他蛰伏广东水师数十年,就是为了今天。可惜,所有的荣华富贵青史之名,也全都葬在了今天。
方珏努力稳住自己颤|抖的手,接过副手递来的望远镜,这时候他已经想不到什么宝贝不宝贝的了。小小的镜片将海面上的景象忠实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一开始就已经沉没的舰船如今已经连桅杆顶都看不到了,海面上漂浮着一块块残破地木板,为了这么一块木板,他手下的兵士们正在自相残杀。
还有好些船已经沉没了一半,但是露出在水面上的另一半还在熊熊的燃烧。就像是他原本乘坐的那一艘宝船一样,已经开始往下沉去。
耳畔是一片止不住的哀嚎之声,方珏将手中的望远镜再一次对准了之前看到洪铭泽的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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