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林如海回了一趟府上。这时候贾敏已经从将军府回来了,那边的事情虽然要紧但是也机密,总不好经常去。贾敏即使不大放心,但是将军府上已经准备下了妇科圣手,她也只好一边维持着正常的去女中学的频率,一边抽时间去将军府府上。
倒是黛玉,这一段时间已经请了假,常常去将军府上呆着,陪着常子茜。她一个未嫁的小姑娘并不引人注目,也好陪着她一道说说话,也能解解闷。
林如海今日回府本就是轮到了沐休之日,是以贾敏并不引以为怪。不防头他张口道:“宝玉他们几个小的已经到了兴化府,全都安安全全的。京城中的贾家也还好,大小舅兄都在狱中,女眷关押在狱神庙,暂时不妨。”
贾敏手一顿,心一松,一开口就是:“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林如海听得笑了,道:“你倒好,佛祖三清都念到了,可见万无一失。”随即想到柳秋池那边来的消息,收了笑道,“只是有一桩,你听了莫要生气。”便将贾环的话一一地说了。
无怪乎他要先安慰一句,实在是这年头逐出宗族本身就是一项非常重的惩罚。贾环这般自己要求,甚至不惜改名换姓充作孤儿,更是说明他对这个家族毫无留恋之情。这在重视家族的时代已经不仅仅是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了,称不上大逆不道但也叫人冷目相对。
君不见,即使是林瑜在姑苏的时候,因着和族人不甚来往而被族人暗地里说。即使他每年都拿出一部分的财物都没养出几分感激之心,直到他考中了状元,牌坊立起来才有了好转。
贾环此举在后世尚且要被人指指点点,暗中唾骂,更何况于更注重宗族关系的现在。
林如海是皱眉的,却并非想要责怪贾环,他也算得上是人情达练,自然知道里头文章。只是,他觉得贾环根本不需要做得这般绝。既然有了自立之心,何必再计较这一些的关系。以后有出息了,贾家的人还能拿他怎么办不成?
“也罢了!”却听贾敏叹了一声,却是默认了的意思,她目中怀念显然是想起了过去,她不是没有庶出的姐姐,但是这四个姐姐远嫁之后就再无音信了。她是嫡出,却也记得大姐沉默而温柔的笑容。贾家的庶子活成什么样子她能不知道,既然他有心,何不成全了他。横竖在北州,她也能在暗中关照一下。
如此,林如海只好按着夫人的意思给柳秋池发了一封信。柳秋池见了,叹一声,便亲自上门去领贾环。
贾环正在贾琏府上忐忑地等着,听见门子传说,有人来寻,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落了地。
这时候也没什么丫鬟婆子伺候了,倒不是说没有,只是先紧着宝玉,几个姑娘那边都是其次,更别说他这么一个透明人了。他翻出一件棉布衣衫来,这还是他在外头接了一些抄书的活计才攒下来的。按说这时候,新版印刷已经从北州传了过来,但是就是有文人更喜欢手抄的书籍,因此给得价也要比往年要高,贾环这才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攒够买这一身衣裳的钱。
他说不要贾家的银钱,那就连一丝儿布帛都不带走。这也是他一个少年小小的倔强的坚持,或许在数十年后回过头来再看,会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天真过分,但是这时候,贾环是真的当作一项天一般大的事去做的。
只见他认认真真的将这一身的棉衣裳打理整齐了,折身走进了探春起居的院子之中。
兴化府向来暖和,这时候探春正和两个姊妹开着窗户,靠在榻上做一些活计。也不是就差了这些银钱,她们走的时候除了带不走的东西,一些心爱之物、金银细软是随身带上的,更是带走了老祖宗贾母大半的家底。就算不能再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但是俭省一些,还是要比大多数的人家强。
迎春正好看见贾环走过来,便招呼道:“环弟快来,这边有果子吃。”贾环就不由自主地对她笑了笑,除了基本没什么影响的元春,迎春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姐,就算她常被下人说是针戳一下不会叫唤的木头人,但是在贾环心中却也是难得会温柔待他的人。
迎春一边招呼着,一边眼光细心的落在贾环的身上,她眼中闪过惊讶,再一看贾环郑重的脸色,不由得有些沉默下来。她只是软,不是傻,一个心中能装得下经纬之人,很多东西是心中了然,只说不出口罢了。
只是探春一抬头,看见贾环走来,一看他的装扮,面上就皱起了眉头,心道这是装穷来讨银子不成,便淡淡道:“这是何意。”
贾环一瞧,就知道她心里又在编排自己,一边心中暗恨自己以前不懂事叫人看了多少笑话,一边冷笑道:“三姑娘也不必皱眉,我也没想要你家的银子。只有一句,我今日便走了,日后你且好自为之罢!”一席话真是说得又急又快,倒是有了几分探春的爽利,瞧着像是亲姐弟了。
贾环说完,心中大畅,转身就走。
探春冷不防叫这话说得给愣住了,迎春心中不详的预感成了现实,忙翻身下榻,一急还穿错了探春的鞋。她忙忙地追出去,道:“环弟且站一站。”
若是探春来喊,贾环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但是迎春这样的声音听着叫他不忍,他只好忍下了离开这里的急切心情,转身扶住了追上来的迎春叹道:“二姐姐可有何要交代的?”
就听后面的探春已经明白了贾环闹哪一出,气得浑身乱战,喝道:“二姐姐管他做什么,有本事的,身上的衣裳脱下来,一丝儿贾家的东西也不要带走。”
贾环本待怒火上涌,听了这一番话,反而冷静了下来,道:“我自己辛辛苦苦挣得银子买件衣裳穿,很不必三姑娘越俎代庖。”他的目光落在已经泪光点点的迎春脸上,缓了下声气来,低声道,“二姐姐以后好歹立起来吧,大将军的治下不一样的,女儿家也能立户,莫叫琏二哥家那个贪的为了些许银子就把你给随便嫁了,只管把嫁妆银子握在手心里,日后有好日子呢!”
他这些日子尽挑着那些从北州过来的兵士打听,人家见他年纪小,问得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机密,也就是一些风土人情,也乐得和他说。
迎春抓着贾环的手,泣道:“你有出息,我只有为你高兴的,只有一句要问,以后还能不能相见?”
贾环沉默了一下,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况且他的新户籍也是交给柳秋池去办了,以后叫什么名字尚且不知,哪知道以后的前程在哪里。
“你略等一下。”迎春急匆匆地就走回去,等到她再拿着一个小荷包走出来的时候,贾环那瘦小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失魂落魄地走了回去。
探春看见他们倒是比她这个亲的更加姐弟情深的样子,便道:“等他出去吃了亏之后就知道回来了。既他这么不懂事,二姐姐又何必忧心?”
迎春就反问道:“若是他再也不回来了呢?”
探春沉默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道:“那我倒是敬他三分。”说着,就重新拿起手中的活计做了起来。看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是一点都不担心,显然觉着贾环早晚得了教训会自己求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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