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外破庙中静地可怕,本已死去的东瀛忍者口中突然吐出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来。
渡灯最后一个字落下,手中念珠已然急射而出。
于此同时,那柄本已归鞘的剑也挡在了穿着白衣的姑娘面前。
假死的黑衣人双目圆瞪着,头颅已滚落在地。
杀死他的却是面目慈悲的白衣僧人,那念珠如丝弦隔断了男人喉咙,他甚至来不及转身逃走。
渡灯慢慢睁眼,便见那面容若海棠一般的美人笑看着他:“你杀人了。”
她声音轻慢,恍若沉烟隽隽叹息。
便连叶英也有些诧异――渡灯确实是少林真传弟子中第一个杀人的。
那白衣僧人目光疑惑地看着庙外雨幕,清严的面上血珠缓缓滑落。
吴裙忽然有些明白少林寺为何会派他下山了。
或许他们的目的本来便不是那张丢失的剑帖,而是这个似魔非魔的白衣僧。
第117章
湖畔客栈里:
睡在门边的男人指尖微微动了动。窗外风雨未歇, 即使是白日里, 这客栈的走廊里仍显得忽明忽暗。
那原本紧闭的房门静静开着,烛火自缝隙中透出一道微光。
卡卢比慢慢睁开眼。
这客栈里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地没有一丝人气。
面色苍白的异族人抓着披风的手顿了顿,却是看见了那扣子便略深的血迹。
这是她第一次替人缝补衣裳, 披风上的针线歪歪的, 想必是连手指也扎破了。
卡卢比看着扣子旁的血迹, 深灰的发丝映着幽峭的面容莫名有些复杂。
那爱笑的姑娘已经走了。
‘你我萍水相逢, 今后各自珍重。’
握在弯刀上的手紧了紧, 青色经脉隐隐有些压抑。
她是不想连累他,他知道。
低着头的青年想起初见她之时那双即使藏在灰暗的马车中亦是温柔的双眸来,像是歌朵兰沙漠中高悬的月亮,如灿如雾。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月色。
像是无数次杀人后坐在屋顶擦拭刀刃, 还能看见一丝微光。
他救她本就不为回报,即便是深陷险境亦是如此。
走廊烛火幽幽跳动在男人削冷的面上,透了些寒意。
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
破庙中吴裙微闭着双眼, 在干枯的草垫上紧紧蜷缩成一团。那披着白色披风的姑娘实在纤弱的可怜,便连睡着时亦是轻蹙着眉头。
外面雷声震震,叶英双手抱剑静倚在门槛前,听见那姑娘细弱的泣音时微微皱眉。
这庙中只剩了两个人, 白发青年指尖微顿, 最终还是转身向冷的发颤的美人走去。
吴裙这些日子来靠着陶寒亭给的药续命, 如今药断了自然难受的紧。她唇色发白, 纤长的睫羽若小扇一般的雪白的面上落了一层阴影。
那是一种极为动人的美, 像是枝头孱弱的海棠,覆雪残艳。
叶英伸手轻轻探了探她额头,却如同触碰到了冰雪一般。因走火入魔所暗藏的寒症再也压抑不住。
乌发雪肤的美人轻轻颤了颤身子,她冷的难受,眉间也似笼了层寒霜。
闭目青年犹豫一瞬,掌心暗含内力慢慢推送了过去。
吴裙微微蹙着的黛眉终于舒展了开来。
“卡卢比。”
她忽然唤了声,眼角轻轻掉下滴泪珠来。
冰凉的泪珠掉落在男人握剑的手上,无端透着丝旖旎。
这异族人的名字叶英自然听过――明教夜帝,同时也是拿了少林剑帖的人。
他此次出藏剑山庄便是因为收到了一封信,一封纯阳掌教李忘生的亲笔信。
如今江湖中俱是这第一美人的消息,便连玄宗亦是意动。无论是出于对师兄的愧疚,还是为这风雨欲来的江山考虑,李忘生都不能让天策府的人带走那穿着百鸟裙的姑娘。
叶英此次下山便是为了此事,可不知消息是从何处走漏,这群黑衣人紧随而来,这才有了破庙一战。
这一连下了一夜的雨越来越大。
庙中屋顶上嘀嗒嘀嗒漏渗着水,落在断了掌的佛像上像是悲泣一般。
不知何时,吴裙已经醒了。
她长睫轻轻颤了颤,却始终没有睁开眼来。
那雪衣轻纱的美人紧咬着唇瓣,待那一抹苍白沾了血色才慢慢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语气淡淡,轻柔中带着些软软的戾气。
叶英慢慢收回了手。
他并非追跟究底之人,可那时倒在地上的东瀛武士偷袭之际,渡灯手中的佛珠本是只欲打落细针却被一道无形剑气撞歪了方向,最终竟直直割断了男人喉咙。
而发出那道剑气的人正是面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女人。
她是故意让他破戒的。
叶英知道,渡灯自然也知道。
少林自立寺以来并非无破戒之人,那些僧人们破了戒律,便要由清修道堕入杀劫道。
赎罪者须封了自身内力,替往来九九八十一个人受难。若是最后一难过后仍旧不得所悟,便是佛缘已断。
到中午时雨势愈大了,不远处小镇上人烟稀少。
青石阶上零丁聚了几个人在指指点点。
原是那水车上绑了一位穿着白衣的年轻僧人。
“快看和尚。”
挤在前面的几个小孩兴奋道。
这小镇中人口不多,一旦有了热闹事,传呀传呀的便也人尽皆知了。
面色暗黄的中年男人坐在酒庐里要了壶酒。
外面雷霆震震打得这乡间小篷里嘈杂不堪,他却悠闲的很。
“今儿个又去赌了?”
老板娘掂量着手中碎银问。
坐着喝酒的男人眼底浮肿,一看便是纵/欲/过度。
这张老三是村里有名的赌徒在赌坊里早已输的倾家荡产,昨日里差点让人将手指也剁下。这会儿倒有钱喝酒了。
“他哪儿有钱,还不是偷了这和尚的。”
说话的是收了摊子的屠户。
张老三确实又输了,这次人家也不要他的欠条直接便是要一双手,刀子砍下的一刻却被一个白衣僧拦下了。
“这世上竟真有代人受难的和尚。”
几人讨论着,却未见那酒馆的二楼处静静站了道人影。
那是一个很美的姑娘,白衣袅袅,低垂的眉眼像是海棠枝头欲落的春/露,让人不禁生出挽留的心思来。
吴裙安静地看着水车上的青年,白衣僧人即便是在这种狼狈的境地也依旧神色从容。微闭的双眼像是安然的佛塑,透着丝无情的慈悲。
“我其实并不讨厌他。”
她轻声道。
那微微有些叹息的声音让抱着剑的白发青年指尖微顿。
“你想要什么?”
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男人声音清朗,即便是语气淡淡亦有同尘之感。
“在你们这些人看来,有些事情不过是天经地义的。”
低着头的美人慢慢抬起眼来,似是沉烟隽月,无端透着丝蛊惑妖异。她说到这儿轻轻笑了笑,声音凄婉如泣:“叶英,你们什么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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