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苏张开双眸,侧过脸去,凝视着因窗外扫进的寒风,变得有些明灭不定的烛火。
他寂然地坐在桌旁,淡色的薄唇抿得几乎成一条直线。
灯火下,那额间的一点朱砂似是鲜艳了几分,却衬得他的脸色略显倦怠与苍白。
……
迷迷糊糊间,本是寂静无声的门外忽而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师兄,天寒地冻,还是添件衣服为好。”有人叹道,语声中含着几分关切。
百里屠苏用手支着额头,本是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但听到房中这悠悠响起的声音,忽而惊醒了过来。
看到推门而入之人,他那双略显冷淡的眼眸登时便染上了不可置信的色彩。
“小……小师弟。”看着那人淡笑着坐到了自己的身前,百里屠苏摸着自己身上新添的外袍,浑身僵硬,如同被什麽法术定住了一般,良久都没有动静。
“许久未见师兄了。”陆明琛笑了笑,目光落在百里屠苏身上,眸中透出几许暖意,语声轻松地说道:“师兄未变,只是风姿更胜以往。”
百里屠苏还未从惊愕中醒过神来,听到他这番带了几分狭促的话,当真是动容又好笑。
至於面前小师弟是人是鬼,他却是不大在乎的。
“你可还好?”百里屠苏素来沉默寡言,此时心中纵有许多疑惑要问,望着面前的人许久,也只是问出了这麽一句话。
陆明琛笑着颔首道:“自是好的,师兄不必担忧。”
百里屠苏抿着唇角,面露愧色:“小师弟……”
他还未曾说出口,陆明琛就好似已经料到了他要说些什麽,先他一步道:“师兄可是想说当年比剑一事?”见百里屠苏神色愈发凝重,他摇了摇头,道:“我本就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与其带着一身毫无用处的修为入了黄土,倒不如助上师兄一二。”
见百里屠苏似不能释怀,摆出一张不认同的面孔,他洒然一笑:“”这一切皆是陵琛心甘情愿,师兄不用觉得愧疚。”
百里屠苏听他那一句“心甘情愿”,张了张唇,心中百感交错,酸涩难当。依照他惯常的沉默寡言,一时也不知说些什麽好。
陆明琛见他此状,也不再提与这相关的事情,唇边携着一抹淡笑,望着百里屠苏,眼底含着几分怀念的神采,说了些师兄弟几人少年时的往事。
百里屠苏那张似寒月直逼冷霜一般的面孔逐渐柔和了起来,眼中原本凝重的神色也消减了许多。
显然陆明琛所说的往事,亦是他心中柔软之处。
师兄弟二人之间谈话,多是陆明琛说,百里屠苏应。在旁人看来,两人的谈话内容应当是无聊至极,不过师兄弟两人却很是怡然自得,许久都不曾停下。
直至天光渐明,桌前的烛台底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蜡,两人方才止住了语意。
陆明琛透过窗,窥了眼天色,站起了身,语声透着一些低沉与失落:“当初顽疾缠身,未能与师兄全力一战,始终是师弟心中一大遗憾。”
百里屠苏见他眼眸低垂,似是落寞至极,静默半晌,提起原先放在一旁的长剑,起身对他道:“如今却也不迟。”
百里屠苏不知他因何出现在此处,又能在自己面前停留多久,此时此刻,他只是不想让对方留下任何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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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晨光翩然而至。
浮空岛四周俱是一片平静,只有白雪未止,似柳絮般纷纷下坠,扑簌着落於地面。
百里屠苏身姿挺拔地站在一片雪色中,一身道袍从款制上来看,与其他弟子并未有太大差别,却衬得他腿长腰窄,冰冷而英俊。
身着白裳的俊美青年站于他的身前,淩冽的寒风吹过去,卷起他散於身後的乌发,那双好似点漆般的双眸,清冷冷的,望着人时,恍若云中仙人。
紫衣白衣,师兄弟二人各执长剑,身形微动,似风似雾,分别所属的两道剑气便对撞到了一起,剑光如雷电霹雳而至,绵长不绝,将天边还未尽的夜色照得透亮,当真似一场如梦似幻的烟火。
烟火有燃尽之时,而天下亦无不散的宴席。
一场比试终了,收了剑,陆明琛和百里屠苏抬起头,一同望着漫天飞舞的雪粒,皆是久久不曾言语。
“今日一战,陵琛日後再无遗憾。”陆明琛垂眸淡淡,最终还是先开了口,“如今师兄的剑术更甚当初,与仙道不过一线之隔,只是剑中似带着几分禁锢之感……可是因对手是我才心存顾虑?”
“师弟所习剑术不在我之下,方才我是全力以赴。”百里屠苏摇头否认,如实相告。
“那便好。”陆明琛微微叹息,稍稍偏过头去,目光落在了远处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小径上,眸中浮现感慨之色,语调轻缓道:“师兄寻常不多言语,只是那年我初次下山,好似换了个人般,与我交代了许多话,而後还亲自将我送到了山门口……”
大抵第一次总是叫人印象深刻,百里屠苏无需费力就从脑海中翻出了这段记忆。
见他若有所思,唇边隐隐带着笑意,陆明琛也淡笑着道:“今日劳烦师兄再送我一程可好?叨扰许久,我也应当离开了。”
百里屠苏眼里的笑意淡去:“小师弟要往何处去?”
“师兄可记得我说过,大千世界,奇妙难言。我嘛,其实也并非属於此方世界。”陆明琛微微一笑,“师兄也并非寻常之人,有朝一日若是飞升,说不准我师兄二人还有重逢的机会。”
百里屠苏望着他,心中若有所感,而後一路沉默着,如当年一般,将他送到了山门口。
说来也怪,平日里皆有人看守的山门口此时却无半个人影,唯有山风呼啸而过,平添几丝萧疏。
“师兄你多保重。”陆明琛同他道,而後转身欲要离去,一袭纯白衣裳与茫茫的白雪相差无几,整个人看起来好似要立马消匿一般。
百里屠苏心头一沉,几乎是不加思索去抓住他的人,然而手指在触碰到对方衣袖的那一瞬间,对方就如同戳破的泡沫一般,“砰”的一声,再也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原先明亮的天色也骤然转暗,如墨染一般,无尽的漆黑顿时将百里屠苏整个人吞没。
……
“……师弟!”百里屠苏猛地站了起来,一双星目往四周扫了一圈,闭上眼,吐出一口气,心下有些空落与怔然。
那竟是梦麽?
百里屠苏以手抵额,捏了捏额角,放下手,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了些许的苦涩之意。
可惜了……只是个梦。
肩上似有什麽东西滑落,百里屠苏一怔,低头看了过去,那是一件全然陌生的外袍。
“……师弟当真回来过。”百里屠苏似告诉自己一般喃喃道,他拾起那件外袍,那上面还残留着温度,隐隐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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