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帝的第九子,也就是萧暄,就出生於如同颓垣败井的冷宫。
涉及皇嗣,事关重大,冷宫中的太监宫女也不敢隐瞒,立即上报了下去。
对於这个儿子,永元帝从未期待过,再加上他的子嗣已经不少,为此他并未有多大惊喜,给自己的第九子取名为萧暄,交予子嗣困难的静妃抚养。
至於血崩身亡的陈国公主,永元帝面色平淡的交代一句葬了吧,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後来静嫔又因急病香消玉殒,这两次下来,永元帝便认为这个儿子克母,心中很是不喜,拨了一些人手服侍他,把他安排在了一座宫殿後,至此就再也没有理会过这个儿子。
明白永元帝不喜欢自己的萧暄,很少在人前出现,即便是皇宫中每年一度的中秋家宴,他也是不露面。
因此别说是太子,就是永元帝自己,也未必认得出这个孩子名为萧暄,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麽晚了,九皇弟不去休息,怎麽跑了出来?」陆明琛出声问道,看到对方一下子警惕起来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困惑。他蹙起眉心,又问道:「你在等人?是你口中的嬷嬷吗?」
萧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有些睡不着,提着灯出来看看。」
见他不承认,陆明琛倒也没有勉强,只是道:「夜深露重,外面风寒,九皇弟还是早点儿歇息吧。」
萧暄见他不追问,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他年纪尚小,虽然有心掩饰自己的神色,却还是露出了几分倪端。
陆明琛看着他板着小脸,眼中却消散大半的紧张与警惕的神色,有些好笑。
天空中划过一道亮光,瞬间照亮了夜空。
借助亮光,陆明琛可以看见孩子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当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在两人的上方炸响开来,他看到了对方瞬间煞白的脸色。
「……九皇弟?」陆明琛试探着叫了他一声,而萧暄却是紧紧攥着双拳,彷佛一具被冻僵的屍体,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又是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像是终於反应了过来,萧暄立即扔了手中的宫灯,伸手摀住自己的耳朵,蹲下』身,以一种自我防卫的姿态,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膝里,口中还在低低的喃喃着「母妃」二字。
几道雷声之後,暗红色的天空很快落起了滂沱大雨,如同根根银剑疾射而下,让人望而生畏。
「殿下,外面雨下的大,一时看起来也回不去了,不如先进去躲躲?」站於陆明琛身後,一直静默不语的太监小声道。
虽然陆明琛早已经站於了屋檐下,不过由於雨势来得急促而猛烈,陆明琛原本乾燥整洁的衣服,还是被坠落在青瓦上飞溅而出的雨水所打湿了一些。
他的视线轻轻掠过自己身上被浸湿成深色的衣服,并没有多麽在意,略微上前一步,蹲在了萧暄的面前。
「九皇弟,你现在感觉怎麽样了?」他伸手碰了碰男孩的肩膀,轻声问道。
「别碰我!」反射性的打落对方伸过来的手,萧暄的语气有些凶狠。
「殿下!」陆明琛身边的太监见到这幕,失声喊了出来。
内侍尖利的声音在除却雨声外,便是一片寂静的黑夜中响起,显得格外的突兀刺耳。
对方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而身边这位则是深受永元帝宠爱的太子,孰轻孰重,一看便知,更别提自己还是对方的贴身内侍。
太监面色大变,对着萧暄厉声喝道:「你好大胆子,竟然如此对待太子!」
陆明琛皱了皱眉头,轻飘飘地睨了那太监一眼,冷淡道:「这里不需要你开口。」
「是。」太监被他的话噎住,面上的表情顿时僵住,却也不敢说些什麽,只是低下头,应了一声。
像是被太监的话所惊醒,原本埋首於自己膝中的萧暄抬起了头,苍白的面容上,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低低地道:「萧暄不知道刚才那是殿下的手,一时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这话对於常人来说不算什麽,但对於一个皇子而言,却是有些谦卑了。
陆明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略微弯下腰,在萧暄惊讶甚至是疑惑不解地眼神中将对方
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和我都是父皇的儿子。」他皱着眉,脸上的表情称得上严肃二字,「同为兄弟,你不必叫我殿下,就如同他们一样,叫我二哥就可以了。」他们自然不必说,所指的当然是萧琛的其他弟弟和妹妹们。
萧暄沉默片刻,最终是改了口,开口唤道:「二哥。」
陆明琛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对方的称呼,从上而下的扫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苍惨白如纸的面孔上停留了片刻,出声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萧暄抿了抿唇,摇头道:「二哥,我已经没事了。」他抬起眼帘,撞进对方担忧的眼眸里,不禁一愣,在反应过来後,垂眸道:「我一直有这个毛病,一遇打雷闪电就会心悸,其实没有什麽大碍的,不需要请什麽太医。」
陆明琛并不知道对方为什麽会害怕雷声,听觉还是灵敏的他刚才在隐隐之中听到了对方口中低楠的「母妃」二字,猜想可能与那位早逝的陈国公主有关。
不过陆明琛这次只算是猜对了一半,萧暄与雷声有关的心悸,不是因为生母陈国公主,而是因为养母静妃。
因为自身子嗣困难,命中注定无子的静妃,尚在人世时对萧暄极好,两人之间的感情与亲生母子并没有什麽两样,而後来静妃猝然离世,萧暄算是温馨的日子一下子发生了变化。除却如今依旧不离不弃照顾着他的嬷嬷,萧暄算得上是形单影只了。
静妃死去的那个夜晚,窗外闪烁不停的惊雷,在萧暄年幼的心中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这是萧暄不再害怕雷声,而陆明琛偶然问起才得知的事情。
此时的陆明琛当然不会知道,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孩子,看见他神色中藏着的执拗,轻叹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休息吧。」心中却想道,明日还是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给他看看也好。
「……嗯。」萧暄看了外面的雨势一眼,迟疑片刻,看向了陆明琛,「二哥,外面雨大,要是不介意的话,你进来避避再离开吧。」想起他刚才为自己担忧的表情,犹豫再三,萧暄还是决定开口邀请陆明琛,至於进或者不进,那就是对方自己的选择了。
按对方刚才的表现来看,陆明琛还以为这个孩子绝不会邀请自己进入殿内。他不由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那就打扰了。」
朱红色的木门刚才并未被全部打开,仅仅只供萧暄的身形恰好通过,在进门之後,萧暄回头看了门前的陆明琛一眼,用力推开了大门。
大门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萧暄站在门内,抬眸看向陆明琛,「二哥,你进来吧。」
一个不受宠,甚至已经被这天下之主抛在了脑後的皇子,过得会是什麽样的生活,说起来可能连一个得宠的太监都还不如。
陆明琛进入殿门後,望着面前陈旧,甚至可以算得上破败的宫殿,眸色略深,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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