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伤口的刺激,不用强打精神,不用一遍遍的告诫自己,占据这个身体三个礼拜之后,李夕颜第一次彻底的清醒了,人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清醒,她不能只为自己活着,她不止是李夕颜。
第十八章
首都不像韩国,医院的单人病房,有钱就进得去,人口众多的地方,单人病房得有权才行。钱不缺权没有的姑娘单人病房是别想了,不过因为国际友人的身份,被医院照顾性的放在四人间。
病房内算上病人、家属、医生、护士加起来一共九个人,年纪轻轻看起来像实习的医生,正在小心翼翼的给李夕颜清理身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其他的人或隐晦或光明正大的看西洋景。
李夕颜送进来的衣着相貌要不是白天,都差点让人误会是不是碰到了那什么事情,现在又心如死灰的样子。受伤的那个坐在床上一声不吭,站在那好好的一个姑娘,哭的眼泪鼻涕都下来了,这要是站在病房外面,还以为受伤的和没受伤的弄反了呢。
人倒霉时喝口水都能塞牙缝,李夕颜上演夺路狂奔的后果,就是两只脚几乎不能看,右脚的脚底板陷了三块玻璃碴,只有米粒大小,拔一个她就忍不住抖一下。最后一个拔出来的时候直接飙血,医生眼疾手快的把酒精棉按上去,消毒之后立刻喷止血药,那叫一个痛彻心扉。李夕颜攥着床单的手指发白,就这样也没有出声,护士几乎是看勇士的眼神看着她。
玻璃渣和铝制托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纱布一圈接一圈的把李夕颜的右脚,裹的像个重伤患。柳楠晴好不容易收了哭声,听着医生跟她们说一大堆不能沾水,饮食要注意,检查报告要去拿的事情,再把医生送走。回来看到连手腕上都缠了两圈绷带,脸色惨白的李夕颜,眼泪直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各类影视作品里,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对外界毫无反应,不知饥饱,不觉伤痛。李夕颜以亲身经历证实,这些都是骗人的!她疼的快死过去了,碘酒擦在小拇指的伤口上时,彻底明白什么叫十指连心,咬紧牙关没有叫出来,整个人都疼木掉了。
抖着手把柳楠晴拉到床边上坐下,虚弱的安抚“别哭了。”
“你……你到底……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说。”柳楠晴抽抽噎噎的接话,话音未落还吸了一下鼻子。
李夕颜被她逗笑了“你先去洗个脸,这一路过来,丑的都不能看了。”眼线和睫毛因为眼泪乱糟糟的糊在脸上,这姐姐又是重金属妆,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还笑!”柳楠晴觉得李夕颜简直是疯了,现在怎么能笑,现在是笑的时候吗!火气直冲脑袋,卡在喉咙里却发不出来,面前的人,一点血色都没有的脸,笑起来一点开心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像在用笑容掩饰更深沉的悲凉。
柳楠晴深吸一口气,抓着李夕颜的手刚要把所有的疑问都问出口,掌心中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立刻放开,急道“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李夕颜手摇摇头,抬起手对她玩笑的晃了晃“伤口有点疼,需要愈合的时间。”说着在她脸上蹭了一下,捏着假睫毛笑话她“你要不要去找个镜子看看,你现在真的是糟糕到极点了。”
从接到电话就一路往机场赶,脸上的妆从昨天到现在没卸的柳楠晴,惊恐脸看着假睫毛,迅速双手捂脸就要往外跑,没跑两步捂着脸转头警告李夕颜“我回来你要是不在床上,我就打断你的腿!”吼的很大声,词汇很暴力,底气却不足,降低音量补了一句“你别乱动,我真的很担心。”
李夕颜笑眯眯的看着她,指着床边的柜子“带着包,我包里有帽子和口罩,你卸妆的东西没带,打算用清水洗吗?”
“包里也没有!”柳楠晴无语的拽过包,从包里翻出口罩和帽子戴在头上,压的低低的帽檐挡住了眼底的烦躁和不安,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闷闷的“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才想让我走,好找一个或者编一个过得去的理由打发我?”
“别这样,夕颜。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别骗我,别把我当傻子。”低垂着的脑袋似乎有泪滴在地上,李夕颜看不清,只能听到柳楠晴平静的声音“夕颜,我也会受伤的。”
柳楠晴走了,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刚才对话里明显不是中文,病房里的人打量的更隐晦。李夕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她不想骗柳楠晴,就凭柳楠晴陪着她渡过了如此漫长的一天,就凭柳楠晴哭的连妆花了都感觉不到,她就不想骗她。
可是,除了骗她,自己又能说什么,说这具身体不是我的,还是说你的朋友早就消失在不知道的地方,这个世界只给她留下了一个选项,就是欺骗。骗别人自己是李夕颜;骗自己,我是李夕颜。金惠子的女儿,柳楠晴的朋友,大韩民国的公民,梨花女大的学生。
手指一下一下的戳着手腕上的绷带,那里被车刮伤了,戳一下疼一下,疼一下颤一下。李夕颜不甘心,不甘心事情就这样结束,不甘心她凭什么要说谎,不甘心她一点错都没有,却要背负陌生人的一生,可是她的不甘心一点用都没有。
上帝也好玉帝也罢,那些不知名的主宰为她挖了一个大坑,命运作为推手,把她推入坑中。坑里有美酒佳酿,坑里有故友亲朋,深不见底的大坑让她连边界都看不到,更何况爬出深坑。文学作品里,穿越是体验另一个人生的天堂,可是对李夕颜而言,那只是比地狱好一点的人间。
七情六欲俱全,贪嗔痴恨皆有的人间,或者叫做生活。李夕颜不是神,超脱不了,对朋友的愧疚,对金惠子的不安,对周围陌生环境的恐惧,告诉她以往坚持的不过是一场梦,醒不来也必须清醒的梦。
她不能沉浸在梦里,活在梦里唯一的方法只有死路一条,以死去求那个一线生机,求一个谁都知道能不能穿越回去的结果,求阖家团圆的飘渺希望。李夕颜不甘心,可是李夕颜不敢赌,代价大过了她的承受范围,自杀的想法只是冒头的瞬间,就能把她所有的勇气吓回去,她不能这么做,不管是为了身体的亲人,还是她的懦弱胆小,她都做不到。
死不了就得活着,李夕颜想活着,即使是现在这样眼前一点希望也看不到的日子,她也要活着。也许一切真的只是梦,那个兔国的少女只是她的一场梦,她就是李夕颜,恰好梦到了另一个人的一生,她得是李夕颜才行,她现在只能是李夕颜了。
迷惘的孩子无意识的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悲伤的姑娘打车去最近的商场,补充真正的生活所需。柳楠晴走的急,除了钱和证件什么都没带,李夕颜受伤了,她们短时间走不了,需要衣服和日用品,她们都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还要带食物回去。
柳楠晴默默的估算着要买的东西,尽量不让自己东想西想,她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都告诉她,很多事情是不能深想,无法追究的。看的太清楚,想的太明白对谁都没好处,尤其伤害自己。就像父亲错过了奶奶的葬礼,就像家里一个又一个的后妈,真的要纠结,她做的不应该是找父亲麻烦,而是干脆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好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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