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一句话而已,心笙动摇却很轻易。因为从来不知世间有这样的柔情,用日复一日的抚慰和疗愈,竟将千疮百孔的心肺牢牢堵住,慢慢也就盛放起天长地久的欢喜,待到察觉,已然漫漶成灾,江河湖海。
我知君心如明月,君知我心似湖水。
这样的情话,无论是说者还是听者,当晚自然又享受好一番春|色无边,然而回溯到1939年的今夜,两相对比之下,实在没有一点儿甜美之处。
此刻,仍然是1939年的上海,于曼丽20岁,明楼31岁,两个人的关系,是你未娶我未嫁的同居关系,而且很快,于曼丽就要“失去”一个孩子了。
房间里很安静,月光淡淡洒在床头,床上躺着一个纤细单薄的女子,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单衣,下摆一直拉到膝盖处,此刻她并没有盖被子,只是那么躺着,任由晚风随着扬起的窗帘拂到她脸上。
少顷,门被“吱呀”推开一条缝,一步又一步,一个人影悄悄潜入到房里,黑影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却像是要强迫自己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于小姐,你睡着了吗?”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于曼丽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因为寒冷而脸色苍白。
桂姨很满意,她笑的有几分狰狞,安眠药奏效了。
本来,在于曼丽请桂姨去找堕胎医生的时候,桂姨觉得可帮可不帮,只要能得到情报的同时保证自己身份不暴露,一切事情就都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再加上于曼丽事先还承诺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事成之后,她自可去于曼丽开在中国银行的户头上取,连签字都不必。
可惜了。
桂姨双眸中再无平常黯淡苍老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光芒。
那是属于日本特务的眼神。
桂姨为那笔款子感到可惜--要不是几日前南田洋子向她发出了新的指令,她也不必这么着急解决掉于曼丽了。
指令的内容就是要趁着于曼丽打胎这个契机,秘密解决掉她,再将责任推到程锦云身上,借此事挑拨明家兄弟,再趁乱探查他们的秘密。
所以才会有下午桂姨向程锦云告密的一幕。
桂姨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针管,这样细小的器皿,只要往于曼丽纤细的脖子上扎一针,血不见,自封喉。
她慢慢走近床边,压低嗓门道,“于小姐,真是对不住了。”
然而下一刻,房间的吊顶灯忽一下被人拉开--霎时间满屋大亮,桂姨被亮光刺激的睁不开眼,脑中直觉一闪,心知大事不妙,迈开腿就扑向床榻,举起针管往床上猛戳,眼看就要戳中于曼丽的脖子,忽然--胳膊被人大力一拧,直接背到身后,巨大的压力顶着背,她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桂姨死命挣扎着要抬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
“那不是你该动的人。”
这声音!
来的居然是明楼!?
如果来人是阿诚,说不定阿诚还会心软--不对,自己只不过手里拿了针管,就说是打胎药,就说于曼丽想要堕胎,这样明楼势必乱了阵脚,还有可能迁怒于曼丽,甚至转移了注意力。
事情还有转机,明楼不一定就会怀疑自己的目的。
桂姨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做出哀恸模样,“大少爷你误会了,我这是在帮于小姐!是于小姐拜托我这么做的!等她醒了自然就会跟你解释清楚啊!”
“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楼冷笑。
就在此时,明公馆忽然灯火通明,一瞬间所有的光线都明朗了,映衬的屋子里于曼丽沉睡的身影愈发脆弱,而跪在地上的桂姨愈发老丑。
楼下,传来阵阵警笛声。
在上海,所谓警笛,不是警察的正义之声,而是76号情报处抓人时候的警告提醒。
是76号的人吗?
桂姨一阵狂喜,南田洋子果然派人接应她来了!
她再也不必顾忌身后的威胁,吼地愈发放肆,“大少爷你现在不放开我,一会儿就该后悔了!”
明楼冷冷一笑,“我拭目以待。”
桂姨的脸已然扭曲:“我不是你们家的仆人!我是孤狼!我的军衔是大佐!是你的顶头上司!”
桂姨显然已经认定会有人来营救她了。
明楼沉默着,他已经不想浪费口舌了。
而几句话的功夫,门外已然闯进来一批人。
为首的汪曼春一脸严肃,她步子迈得沉稳,手中捏着一张黄纸,明楼不用细看都知道是什么:76号专用通缉令。
看来阿诚已经把意思转达给了南田洋子--孤狼,即将取代汪曼春,成为南田洋子谋杀松井贤二一案的替罪羊。
而这个死有余辜的替罪羊还在目中无人的得意着--桂姨死死盯住汪曼春:“你让他松开我!”
汪曼春当然不会听她的。
一进入房内,汪曼春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于曼丽,然后目光一转到了明楼阴沉的脸色,心中不由一顿,这样的神情,她却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上一次见到他生气是什么时候?明楼父母过世的时候?
然而他一直藏的深沉,情绪不流于外,仿佛一颗不受风沙干扰的石头,又像是埋葬了无数秘密的湖水。
汪曼春逼迫自己收回心中那一股强烈的失落感,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黄纸,边看边读:
“桂姨,又名孤狼,大佐军衔,本应是为了皇军誓死忠诚,终身效命的军人,这一年来却偷偷潜入明长官家中,不仅秘密监视明长官,还在明长官亲弟弟的婚礼上暗杀了日本驻远东地区的行动部部长松井贤二,如今,你为了杀人灭口又要谋害目击者于小姐,你还真是我们的好同志啊!”
汪曼春一席话说得不紧不慢,目光却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桂姨--以及,单手拧住了桂姨胳膊的明楼。
明楼静静听着汪曼春念话,眼睛却看向了床上--于曼丽仍然睡着,没有醒转的迹象。
该死,他居然一时大意,没有注意到孤狼会给于曼丽下药!
明楼心里已经被懊恼充塞,他无暇回应汪曼春投射来的担心的目光。
终于忍不住,汪曼春犹豫了一下,还是冲着明楼道:“师哥,这人就交给我,你不必脏了自己的手…师哥?”
明楼回过神,他看向汪曼春,轻轻点了点头,“好。”
继而,他微笑了一下,“多亏有你,曼春。”
汪曼春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那笑容里没有温度,而她居然在明楼双眸中看到一丝杀意。
已经有几个部下冲过去反绑住了桂姨,她很快被堵住了口,带到了楼下等候的警车中。
汪曼春知道自己该退场了,她挪了几步,“师哥,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曼春。”
身后忽然传来明楼的声音,汪曼春心里一惊,情不自禁转过身,他的语气,好温柔啊。
汪曼春心想,明楼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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