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她回应道。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他问。
“沃利斯医师。”她脱口而出时连自己都吓到。对面的治疗师颔首莞尔:“是我。”
她不安地交握双手,仿佛无意间错失一段光阴,再睁眼时已是百年之后。
-Burial-
午夜惊梦,她撩开额前汗湿的头发,窗外星光朦胧,耳畔仍回荡着那声“海厄辛丝”。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温柔又缠绵。
那个人是谁呢。她有些惆怅地想。心脏处空落落的,仿佛被人偷走了什么。
她伸出双臂环抱住自己,黑夜绵长,令人无端心生恐惧。
夏季连绵不断的雨水无数次扰乱心神,她最终叫住例行检查的医师说出自己的担忧。彼时窗外雨后初晴,天空扑棱而过群群飞鸟,宛若河中尾尾白鱼。
“我见过它们。”她伸出手指感受风的力量,却再一次在记忆的迷宫里找不到方向。
“是吗?也许吧。”沃利斯医师的笑容不变,“不用担心,海厄辛丝,你现在很好。”他像一个父亲那样拍了拍她的脑袋,温言哄劝她放弃思考去陪他下一局巫师棋。
“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落子之前她忽然问道,“那时候你也是治疗师吗?”对面的治疗师猛一激灵,不慎打翻棋盘,棋子滚落满地,她被吓了一跳,连声道歉跪在地上挨个儿捡起它们,抬头时却看见沃利斯医师眼中泛起的泪光。
“很久之前。”过了很久他才说,“那时候你也是我的病人。”
“但是我记不得了。”她在治疗师的泪光里再一次感受到恐慌,海厄辛丝惊惶地抓紧手里的棋子,试图从他的眼睛里读出属于她的过去,“为什么我会不记得呢?”
在治疗师来得及回答之前,她先发现了出现在门边的另一个人。
那个陌生的男人望着她,一言不发。
-Limerence-
他经常来这里,与沃利斯医师交换寥寥数语后就沉默地望着她,神色疲倦、目光里含着渴慕。
这一切都让海厄辛丝觉得不安,然而沃利斯医师语句含糊却不肯给出解释。
最后她拿着一副扑克牌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个陌生的男人。
“你会玩牌吗?”
话语间隙她冲他展颜微笑。她的笑容和请求都是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她没有等到回答,但也没有被拒绝。于是她自作主张开始洗牌。
“我只会最简单的。”她说,“西里斯会打桥牌,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教我。”她无意间吐出了那个禁忌的名字,并且如此轻而易举,不带任何痛苦或愤怒。
这时她毫无征兆地停下来,注视着手中的扑克牌,微蹙着眉。
“他去了哪里呢?”她轻声自问,随后眉头又舒展开化作一个笑容,“最迟在傍晚时他就会回来的。”她不需要任何人提点就已经兴奋地找到了答案,“希望他记得给我带冰淇淋——你喜欢巧克力味加酸奶和杏仁的吗?”
他从凝视着自己的灰眼珠里,清晰地读到最深的快乐与同等深浅的期待,他的心脏突然感受到一阵刺痛,就像被无数利刃割开再仓促焊接。
即使布莱克已经死去那么久,他也依然能在闭上眼时清晰地看见他。那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他看见他们在夜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享受啤酒;他看见他们在雨天大笑着一前一后从街道上飞奔而过;他看见她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也能想象出她的长发倾斜在他臂弯里的样子、她亲吻他的样子……以及更多的。
嫉妒像一颗剧毒的种子一样在心里生根发芽,在若干年后仍是如此,且生长为更致命的恨与无望的悲伤。
他知道布莱克占据了她所有的青春年华,他曾拥有她的笑容与眼泪、温柔和依赖、爱与热情,即便在他死后,她的绝望也因他而起。而这一切,都属于布莱克,他虽然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早在他俯身抓起昏倒在地的她时就已料到会有如此后果,却未曾想过它会有这样大的力量。为了一己私欲,他们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他想不清其中的原委,似乎罪恶的起源真的只是年轻时他脑中一掠而过的邪念。
然而开口时他却说:“他不会回来了。”
海厄辛丝懵懂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沉默的男人会突然那样说。
“不,他会的。”她坚持道。这句抗议却骤然点燃了他心底的怒火,他伸手抓住她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拉近面前: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在她盛满惊恐的眼睛里他看见了自己,和许多年前一样狰狞,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决定将恶人做到底。
“我是你的丈夫。”他几乎是在她耳边咆哮,仿佛要将这几个字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一样,“你嫁给我已经十六年了!”
“不可能!”她带着哭腔大喊着用力一把推开他,艾德蒙踉跄了一下撞到窗台上,后背传来剧痛。她蜷缩在角落里捂住脑袋痛苦地尖叫,他想要靠近,换得的却是猛然一击,血从额头上徐徐流下,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而她已经抛下作案的工具——一个茶杯——逃出病房外。
“海厄辛丝!”
她如同溺水的人看见一棵稻草那样亟不可待地抓住她唯一信任的人。
“我要西里斯。”她央求道,像个孩子那样轻轻摇晃着沃利斯医师的袖子,目光里充满乞求,“我要西里斯。”
“我知道,孩子。”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与此同时却抽出魔杖快速念道,“昏昏倒地!”
-Inception-
寸缕光阴转眼即逝。
西里斯·布莱克。
她想起这名字,继而想起阿兹卡班冷硬的石墙与透不进的阳光。她此生唯一的恋人被囚禁在那里长达十二年时光,连同她所有的欢愉和期许都被摄魂怪蚕食。
那么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静坐在窗前等待黎明的到来,依稀记得这并非她生命里第一个无眠的夜晚。那株盆栽被她照料地很好,她轻轻触碰它,却依然找不回失去的时间。
那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又来过一次,这次他没有尝试靠近她,只交给她一盆小小的绿植。
“我真的和你结了婚?”她捧着那盆盆栽问。
“是的。”他避开她的视线,“但是你恨我。”
这对怨侣静静地对视片刻后,她毫无征兆地走上前轻轻拥抱了他。
他浑身都僵住了:“为什么?”
“你很孤独。”她答道。
他忽然紧紧抱住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谋杀:“你会原谅我吗?”他贴着她的耳朵颤抖着问道,“你原谅我了吗?”
“没有。”海厄辛丝摇头,“可是遗忘比原谅要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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