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重元艰难地从喉咙挤出几个字:“毒…”
秦音稍微放松软鞭。
耶律重元大口地喘着粗气。
秦音的武功远高于他的想象,武力被全面碾压下,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耶律重元思索片刻,断断续续道:“毒…是我娘下的。”
他打量着秦音的脸色,道:“我娘憎恨宋人,不允许宋人混淆辽人血脉。”
后面的话耶律重元纵然不讲,秦音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无非是萧太后让耶律宗真逐她出城,耶律宗真不愿,故而萧太后派人下毒毒她。
她死了,对辽人的利益才会最大化。
“无药…可解。”
耶律重元道。
秦音目光骤然收缩,握着软鞭的手指用上了全力,脚尖轻踏地面,扯着耶律重元飞上了屋顶,往萧太后的宫殿奔去。
夜空里,耶律重元的声音颇有些自嘲味道:“没用的。”
“我娘心狠手辣,做事从不给自己留退路,她若用毒,必是天底下最霸道的毒。”
夜风微凉,吹散了秦音鬓间的发。
诚如耶律重元所讲,萧太后并无解药。
秦音把萧太后与耶律重元都带回了驿馆。
院子里灯火通明,襄军们层层戒备。
秦音把萧太后与耶律重元丢下,跌跌撞撞进屋。
随行而来的大夫都被赵爵招来了,一层一层地围着展昭,见秦音回来,给她让出一条道。
展昭面白如纸,若非蓝骁运功护住他的心脉,只怕早就归了西。
赵爵走了过来,垂眸看着秦音,道:“音音。”
秦音看着气息渐无的展昭,闭了闭眼,身体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稳。
赵爵扶住她的肩膀,幽深如古井无波的眸色出现了波动。
那波动如滔天大浪,波涛汹涌,却又很快泯于平静,消失不见。
赵爵道:“音音。”
“孤在。”
像是多年以前,他刚把秦音带回王府,秦音害怕打雷天,也害怕黑夜,一个人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他那时睡眠极轻,午夜梦回再也睡不着觉,便打开窗户,看外面水流如注,雷鸣电闪。
襄阳府种了许多竹子,雨打竹叶,绿色成荫,却又凄凉绿瘦。
他披衣撑伞,想走近去瞧竹叶。
九曲回廊微转角,摇曳的烛光映照着一个缩在一角的小小的身影。
雨水冰凉,湿了他的大氅。
赵爵垂眸推门而入,四目相对,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在深宫挣扎的自己。
瘦瘦小小的身影撞入他的胸膛,他的身体一僵,停了好一会儿,掌心落在她的发上,淡淡道:“音音,孤在。”
只是可惜,他还是当年的他,话还是当年的话,秦音却不再事当初那个孤僻执拗的小女孩了。
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再也不需要他的庇护了。
秦音的声音比当年的雨水还要冷几分,凉彻骨髓:“南柯。”
“王爷,我要南柯。”
秦音抬头看着赵爵,缓缓道:“喂展昭南柯。”
“蓝骁护不了他心脉太久,毒入肺腑,他只有死路一条。”
“给他南柯。”
秦音的目光归于平静,原本灵动的眸子如死水一般,声音也毫无起伏:“日后我若找不到解药,他死我也不独活。”
她原本以为的她所有的坚强,细想起来,也不过一场虚妄。
她始终都到达不了展昭的境界,又或者说,前三世的她,相对于展昭,幸福了太多太多。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死在所有人前头,那些爱人死之后,世界变成黑白两色的绝望经历,她不曾体会过。
她也不想体会。
赵爵呼吸一滞,定定地看着秦音。
过了半日,他收回了目光,闭上眼,疲惫道:“好。”
“孤都依你。”
赵爵让人送来南柯之后,转身出门。
暗红色的衣摆翻飞间,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数岁。
所有人离开之后,秦音口对口喂展昭吃下南柯。
吃下南柯之后的展昭,眉头不再紧皱,他的眉目舒展开来,薄唇抿做寻常时的模样,像是睡着了一样。
秦音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渐渐停止,而后缓缓抬起头,在他眉心印下一吻,温柔道:“你还欠我一个婚礼。”
耶律宗真被刺身亡,耶律重元与萧太后又被人掳去,辽人彻底乱成一团,秦音带领的襄军几乎是没怎么费力气便控制了上京。
直到第五日,辽人们才渐渐反应过来,在萧孝先的带领下,开始反攻襄军。
此时距离狄青大军到来的时间,还有十日。
秦音脱去的臃肿的宫装,换上的轻甲。
银白色轻甲在日头的照射下反射着寒光,她孤身纵马飞奔,如一道利刃劈开辽军阵营。
□□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在一片恐惧目光中,秦音取萧孝先人头而归。
辽军士气大败,赵爵领襄军掩杀。
秦音虽然武功极为高强,但此地是辽人都城,辽军极多,死了一个萧孝先,又出来一个领军之人。
如此僵持了几日,襄军死伤众多。
赵爵也负了伤。
是为秦音挡箭所致的。
箭头带毒,赵爵一连数日昏迷不醒。
上京城襄军的生死,又尽数压在秦音肩上。
夜里秦音站在城楼上,看接连不断的房屋上束着的辽人旗帜。
夜里风大,旗帜烈烈飘荡。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秦音闭上眼,冷风迎面拂来,吹动着她高高束起的马尾。
上天终究眷顾了她一次。
东风起。
冷月如霜,秦音飞身落下。
一把火,将辽军彻底隔绝了襄军。
城外战鼓声连天,狄青浑厚的声音响彻云霄:“儿郎们!”
“是非成败,只在此战!”
秦音回到赵爵的房间。
屋里飘散着苦涩的汤药味,隔着层层纱幔,秦音跪倒在地。
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秦音道:“音音谢王爷养育之恩,教导之情。”
“汉家昭昭,威仪四海,盛唐煌煌,总率万国,今日之后,我大宋亦是如此,”
秦音重重磕头,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滴在地板上,染得一片通红。
“音音终于实现了王爷的心愿——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
秦音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清明。
秦音抬头,看着层层纱幔,道:“音音总算还清了王爷的恩情。”
讲到最后,秦音的声音变得低哑,一字一句都很缓慢,道:“自此之后,我再也不欠王爷了。”
说完话,秦音重重拜下。
额间鲜血直流,她却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一般。
拜了十下,衣襟也被鲜血染红,拜完之后,她缓缓起身,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之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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