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百倍地读到日头升高,忽见几个丫鬟小厮乱乱地跑来,“二爷,宫里来了圣人的口谕,老太太叫二爷过去。”
应该是孙绍祖那件事儿有消息了。
贾琏放下书,急忙到了贾母的上房。房间内,往常应是孩子们牙牙欢笑的时刻却异常严肃,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愁眉不展。几个孩子回偏房玩耍,各人带来的丫鬟婆子都在屋外伺候。
贾母的脸色倒还平静,见了贾琏,先点点头:“听说你今儿一直在读书?”
贾琏点头,“孙儿觉得,科举才是正途。”
贾赦听了,立马冷哼一声,“前几年叫你读书,你死活读不进去,现今该用着你的时候,你倒是想起来读书了?早知道今日,当初何不好好的读?那时候,师傅是现成的,万事儿也不用你操心,你只管读书就是了。若是读好了,这会儿状元怕不是都考了来了?现今这半晌不夜的,读哪门子的书?别是肚子里打着别的主意,故意做样子叫我们看呢吧?”因贾琏凡事都找贾母不找他,叫他这个当爹的脸上无光,心里有气,说话也不好听起来。
贾琏看着贾赦,这一大早的,吃枪子儿了?他哪点儿惹到他了?
“读书究竟是好事,”坐在一旁的贾政看不下去了,忙说道,“无论早晚,只要愿意读,都是好的。”又看向贾琏,“我那儿倒是还有几本书,一会儿回去给你送来。既然想读,就好好读,莫要和以前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咱们这样人家,虽说是有爵位,吃穿不愁,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终要为将来打算一二才好。”
贾琏大大地惊诧起来,贾政怎么不拦着?还鼓励他读书?还送书?不怕他有了功名之后把二房撵出去?又看向贾赦,两人今天没吃错药吧?怎么这么不对劲儿呢?又抬头看上面,今儿的太阳没有升错地方吧?但头上是雕梁画栋的屋顶,看不到太阳。
“好啦,”贾母摆手,制止了贾赦和贾政,说道,“先不谈这件事儿。”又叫贾琏坐下,说,“圣人的口谕已经下了,你们两个斟酌着办吧。下一次,可就不一定是口头申斥这么简单了。”
孙绍祖案的结果出来了。
早朝的时候,丁寿一封折子引起轩然大波。听到死了这么多人,百官都义愤填膺,纷纷挽袖子表示,要杀了孙绍祖,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其中,尤以忠顺王爷跳的最高,不仅要杀了孙绍祖,还要将贾府问罪。
皇帝对杀了孙绍祖没意见,对贾府还是和以前一样,下死力维护。
再说,这件事儿和贾府实在没有一丁点关系,就因为孙家是贾家门生,就把贾家问罪,那在场的官员谁都别当官了,查政敌的门生去吧,看看对方的门生有没有犯法犯罪,趁机参上一本,然后顺带着把老师全家也都问罪,一本万利,还轻省。
官员们都是人精,即使不考虑皇帝的意见,也不可能跟着忠顺王爷挖坑埋自己。能上朝的这些官员,哪个手里没几位叫人操心的门生呢。
这样一来,意见空前统一。孙绍祖收监,秋后问斩。正好,新一批秋决名单正在讨论,把孙绍祖塞到里面一块儿办了,也不用等以后了。至于孙家有没有别的违法乱纪的事情,派人去查,查到之后上报。
至于贾家,皇帝派了个心腹太监,传了几句话,“此事虽然和你们无关,可孙绍祖到底是你的门生,门生有罪,事先不知已是失职,知道之后,又为何不报?”
皇帝并不是昏君,对贾家的想法门清儿,明确告诉贾家众人,他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叫贾家人都收敛点儿,别做的太过。
又说:“想当年你父在时,忠心耿耿,宵衣旰食,朕但有差遣,呕心沥血,从不叫朕忧心,换了尔等,却一个个坐享其成,将来百年之后,尔等有何颜面见你父?又有何颜面见你祖?”
这又是恨铁不成钢。
皇帝也想优容贾家,可贾府实在拿不出叫人心服口服的功劳来,也没有能看得上眼的人。他又不是个昏君,即使优容贾代善的后人,也做不到没有功劳就硬提拔贾家人,所以,贾政几十年如一日地坐着他的主事。换个说法,只要贾家人但凡有一点儿拿得出手的功劳,皇帝必定会火速提拔。
“你等不要想那些旁门左道,只在家读书,拼出个功名来,也算是对得起尔父尔祖了。”他也能正大光明的照顾贾家了。
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贾赦贾政等听了,先是汗流浃背,两股颤颤,后又大口松气,喜形于色。
贾代善依然简在帝心,贾家无忧。
听完皇帝的口谕,送走了太监,贾母立即把众人聚在一起,商议善后事宜。
贾琏觉得奇怪,这有什么好商议的?按照大领导的话办呀。人家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就不要在作死了好不好?
老皇帝对贾家容忍度奇高,新皇帝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啊!在这么下去,贾家会被抄家的!
结果,贾政愿意,贾母也同意,贾赦却偏不。
他总觉得皇帝对贾政比对他好。为什么同是一个爹妈生的,皇帝对贾政就另眼相看,对他就是动辄斥责?和贾母一样,什么都由着贾政,总是把他抛到一边,凭什么?
贾琏要是知道贾赦的想法的话,一定会目瞪口呆。皇帝偏向贾政?他怎么没看出来?十来年只升了半级,算是偏向?那这心偏的一纳米也没有吧?
贾赦坐在贾母左手边,睁着像是没睡醒的老眼,拈着灰白相间的几根儿胡须,斜看着贾琏,说:“我看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一句话说出,贾母和贾政同时轻叹了一声,贾琏几乎要骂出来,“还有转圜的余地”?人证物证俱在,还死了那么多人,哪里有转圜的余地了?缺心眼儿吧?孙绍祖杀了十九个人呀,那是人呀,不是草呀?真的就没有一点儿同情心?要不要那十九个人晚上找你诉诉冤?
况且这案子还是皇帝钦定,硬气连忠顺王爷都不敢再闹,他哪里来的底气,觉得皇帝会一再让步?
说他昏聩真的高抬他了,“不知死活”这个词才最合适。
贾琏这时候也才相信,贾赦确实干得出为了把破扇子逼死人命的事儿了。书上真是一点儿没冤枉他。他将来有那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但这件事儿绝无一点儿“转圜的余地”,必须按照皇帝的意思办,不能叫贾赦搅了。
贾琏看向贾母,贾赦这么个样子,显然是不打算讲理了,只能叫贾母以势压人。
此时虽然有三从四德“夫死从子”这么一说,可三从四德只是习俗风俗,遵守不遵守都无碍,仅仅是道德问题。
而“不孝”却是被列入刑律的大罪,是重大刑事案件,一旦发生这种案子,有时候连皇帝都要亲自过问。
贾赦胆子再大,也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试一试皇帝“以孝治天下”的决心。而这个“孝”,不仅对父要孝顺,对母亲同样也要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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