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特有的辣油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江芜循着味道抬往右边的岔路口里看,帽子遮去了那人的大部分面容,江芜只能看见他手里油纸包,辣椒的味道很足,那人很快就轻巧的从房顶跃了下来,凌乱的白发散在肩头,江芜能看出他是五毒弟子的装束打扮,手腕与脚腕都有苗银装饰,不知为何,江芜主动迈开了步子,他下意识的走到他身边掀起了他的斗笠。
男人双眼呈现出异样的深紫,试图阻止他动作的手伸在半空,每一根指甲的颜色都是深黑,江芜怔怔的看着他的脸,他仍然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觉得自己应当是该怕的,但他没有丝毫的畏惧,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的站了许久,江芜愣愣的杵在原地,直到对方把还烫人的油纸包塞进了他的手里。
是烤制的兔腿,刷了一层红彤彤的辣油,江芜剥开油纸也没多想的就咬了一口,灼烧感在舌尖上蔓延开来,他被辣得直抽凉气,但却舍不得吐掉嘴里的肉,没嚼几下就被辣红了眼圈,辣油滴了下来,五毒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摸出布帕塞进江芜手里让他自己擦,江芜一手兔腿一手帕子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利索,尽管嘴唇都红了几分也还是没忍住的咬了第二口。
江芜在路边的砖墙上留了记号,契佪即便已经归隐但终究还是有自己的眼线,他埋在浩气盟里的暗桩都已经平安度过了十几年,他无心再争权夺位,暗处的卧底也大都有了归宿,契佪不想再打扰任何人,只是仍旧想知晓江芜的情况罢了。
即便无人传信于他,他也能看出江芜的异样,江芜年少初到恶人谷中正是最单薄的时候,正赶上长身体要足够的营养,他自告奋勇盯住了江芜,不是因为怀疑或是戒备,他只是单纯的喜欢江芜,喜欢看似清冷单薄实则尚存稚嫩的少年。就
契佪很清楚江芜的身体状况,他当年的蛊若是有半分差错,江芜就断然没有存活的可能,契佪自己心知肚明,他从未想让江芜死,下蛊也好折辱也好,他想让江芜回到最初愿意依靠他的时候,他要让江芜知道远在浩气盟里尚未长大的毛头小子并不可能成为他的支柱,他有无数次机会能把江芜变成听话的行尸走肉,但他不甘心,也不舍得。
他带着江芜往人少的地方走,他知道江芜在用小石子往墙上刻记号,他也很明白最多一个时辰路承肯定会找到他们,契佪放慢了步子,他把江芜吃完的兔腿拿回来扔到了街边的落叶堆里,他牵起江芜的手牢牢握着,江芜的手凉,他的也好不到哪去,两个人都微微怔了一下,江芜想挣扎却没挣过,契佪捏紧了手中细瘦的腕子拖着他往远处的高楼走。
“别怕,我带你去看很漂亮的东西。”
叶昇进攻无量山那年,契佪曾跟江芜约定过等打完仗要去成都玩,江芜的父母虽说都不是川地生人,但却是一对天生的无辣不欢,他们原本都约好了,等战事平定下来就一起去成都过年,昆仑苦寒,江芜到时要是去了昆仑还不能吃辣,恐怕该被冻出个好歹。
契佪是五毒弟子,他自小混迹西南,对巴蜀一带很熟悉,他传信给自己在成都负责联络往来的师姐,托她给准备好落脚的地方,契佪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同而今的路承一样想要尽可能的待江芜好,想保护着他照顾着他,带他去看世间各式各样的风景,保他远离浑水一世平安。
后来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去成,他先领兵占据险要却踏入陷阱,叶昇花了三天并没有撬开他的嘴,索性将他扔在牢里自生自灭,他遍体鳞伤只能靠着地牢里的虫鼠续命,他想起江芜第一次见他就被他周身的蛇虫吓得不敢近前,他就因为这个放弃了其余的灵兽只留了一群碧蝶,然而江芜并不喜欢他,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江芜背叛了所有人。
路以安带人来救了他,他从小不喜欢中原人,总觉得他们虚伪狡猾,路以安是第一个让他愿意结交的中原人,他当年顺手救了被围困在山林里的路以安,看着他一人一枪杀尽了官府的追兵,后来他去恶人谷的据点里给自己的同门送些草药,路以安那时还只是个副指挥,契佪的点太背,他前脚到后脚浩气盟的人就围了据点。
很多人说他是奸细探子,就连他的同门都有所怀疑,路以安却信了他,路以安保下他,又带人冲出突围打退了浩气的围剿,围困解了一半的时候路以安便让他赶紧走,契佪知道以他的记性怕是早就不记得什么救命恩人了,路以安只是特别相信他,凭借着某种兽类一样的直觉选择信任他,那时就已经运筹帷幄的年轻将军在很多情况下,还是乐于遵从自己内心的看法。
路以安其实是极其单纯的一个人,敌就是敌,友就是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契佪也是一时无聊便选择留在他麾下当个大夫,两年之后江芜来到了他们面前,瘦小单薄,像是个刚丢了巢的雏鸟一样,明明对未知的环境极为恐惧,却因为某种莫名的原因而强撑出一种凌冽的气场。
契佪拉着江芜上了一栋高楼,夕阳的余晖笼罩了整个楼顶,正是太阳要落山的时候,被光线映红的云彩像是燃起的火焰,艳丽热烈晃得人无法移开视线,古树从高楼旁边向着遥远的天际生长蔓延,契佪松开江芜的手,他撩起江芜鬓边的碎发替他拢到耳后,这般亲昵的动作也没把江芜从沉静在景色的震惊之中带出来。
整个城镇都被夕阳尽数笼住了,街巷,商铺,楼台,甚至连熙熙攘攘的人流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江芜扶着栏杆下意识的想去找路承,来来往往的行人让他眼花缭乱,契佪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的侧脸,他十几年前就预谋过这样的场景,他会在江芜惊愕的时候凑上去吻他,他还会拥他抱他,他想从陪他看一次夕阳开始,慢慢的,慢慢的,一点一点融入他的生活,再最终陪他看一次又一次的日升日落
然而这样的场景终归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妄想了,他在路以安死后便让人去抓江芜回来,江芜躲掉了他的人,躲掉了叶昇的追兵,躲掉了路以安的仇家,最终却为了能让路承有一个安稳长大的环境而主动回到了恶人谷。
无人知道那是路承的孩子,就连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路以安还有儿子,他只当江芜是在路边捡的弃婴,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真相,路以安待他如兄如友,更救过他的命,他即便恨江芜也不应该害路承分毫,可他那时早已因为心魔而性情大变,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他有很多次都想宰了路承一了百了,但都被江芜挡下来了。
契佪从来都不知道江芜原来可以那样细心谨慎,从衣服到吃食,甚至连洗脸洗澡的水都要事先检验,路承平安的长到了十二岁,契佪知道他留不住这个孩子了,路承已经有跟路以安相似的地方了,有心思的人很容易看出其中的秘密。
不出他所料,江芜选择了送路承走,那个雪天他让手下放箭,却没下令让他们真的杀了路承,他只是想让江芜绝望,他想让江芜知道,单单一个昆仑路承都走得如此惊险,到了外头更不可能存活下来。
他囚了江芜给他下了蛊,整整八年,他困着江芜用尽手段的逼他妥协,契佪始终觉得时间不够用,他没想到路承二十岁的时候就回到了昆仑,更没想到江芜会在听见军报的时候拼命去求死就为了不给他牵制路承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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