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走以后那个傻瓜又会皱着眉头哭得很凶很难看了。
傻瓜……
14.
“傻蛋哥哥，你醒啦！”
杨戬没想到自己努力睁开眼后攒起来的第一口力气居然是用来皱眉头。
那个扎着抓髻的粉衣女童趴在床边，托着腮，笑得甜蜜无害，像极了某人。
“三哥，傻蛋哥哥醒了！”
女童回头叫道。敖珏施施然踱步过来，拍拍女童的脑袋，“温药去吧。”
女童“唉”一声欢快地跑掉了。
敖珏一撩衣襟坐在床边，却不看杨戬，而是抬头望着屋顶道：“你这招可真够狠，身体都不要了。筋脉尽断、法力尽毁，你准备怎么办呢？”
“你救我出来的？”杨戬不答反问，同时将屋内的陈设打量了一番。金色蔓草屏风，鲛绡纱帐，悬在头顶的牡丹花纹鎏金熏香球，淡淡龙涎香，可一点不像是出家人清修的地方。
敖珏看他一眼：“还会有别人吗？”
“安全吗？”
“三界之内最安全的地方。”好吧，之一……
“你救我的时候没有被人发现？”
“我自有法宝，你不用操心。”敖珏皱眉道，“你大神还是操心操心你这副‘残躯’吧。”
杨戬笑笑：“也不是头一回了，不劳菩萨挂心。”他着意将“菩萨”二字加重，果然引来敖珏一通白眼：“这次可也不比开天神斧轻。”——寻常神仙中如来一掌恐怕即刻就灰飞烟灭了，也就是面前的人仗着玄功护体，才敢用身体做诱饵。
杨戬不再纠结自己的伤势，他试了试，上身能动，应是敖珏已为他医治过了，目下的情况可比寸心救他时好，至少敖珏有法力，且弄得到各种珍奇药材。身体的恢复或许还能比上次快，只是他几乎将全部神目之力用来封印弥勒真身，恢复法力确要费些周折了。
“金蝉子呢？”
“被你重伤，回灵山修养去了。”
“你不用回灵山复命？一招未出就放我过了关，你如何解释？”
敖珏不耐，“这个也不劳真君挂心了吧！”
杨戬轻笑：“为什么救我？”
敖珏扭过头去不屑道：“还不是为了我们家那个傻丫头！”
“你这个出家人也当得太过尘缘未尽。”敖珏不接话，杨戬又道，“你当年打碎玉帝所赐明珠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杨戬所疑有二：第一，封印重新修复前，敖珏只有极短的时间将他的身体和元神救出，而且这极短的时间很有可能会受到灵山的监控，他是如何做到？二，就是他目前养伤的地方，敖珏凭什么言之凿凿这是三界之内最安全的地方？连他的神殿密室都不敢放此豪言。
杨戬没有与敖珏交过手，唯一一次交手的机会是西海抢亲那次，但敖珏并没有出现。所以杨戬对敖珏法力的了解便全来自于西天路上敖珏的几次战绩——全败。
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算不上高手，除非他刻意隐瞒。如果敖珏法力有限，能救他必然是背后有靠山，如果敖珏刻意隐瞒，却又是为哪般？所以无论如何，总是难脱嫌疑。
敖珏心下一凛，警觉道：“什么意思？”
杨戬偏过头去不看他，“随便猜猜而已。”
敖珏心中恨道：随便猜都这么准，你不随便猜还有别人混的吗？
“傻蛋哥哥，喝药啦！”气氛正尴尬时，女童端了温好的药过来。
杨戬转过头来看敖珏。敖珏迷茫。
杨戬眯了眼看敖珏。敖珏后背发凉。
杨戬又将眼微瞪。敖珏恍然大悟。
“啊，三儿，”敖珏拍拍女童，“以后不准叫傻蛋哥哥了。”
女童撅嘴：“不是你说干傻事的人就是傻蛋吗？傻蛋哥哥为了别人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蛋吗？”
“那个……”敖珏干咳，心想要你改口就改口嘛，罗里吧嗦什么呀，看来他还得对“三儿”进行一下改进。敖珏循循道：“三儿，之前的不作数了，还是叫二郎哥哥吧。”
“喔。”女童对敖珏点点头，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杨戬，“二郎哥哥，喝药吧。”
杨戬微微笑着，抬手去摸女童的脑袋，不料女童颜色大变，双手一捂抓髻，叫了一声“不要”就跑开了。杨戬朝怀里摸去，这时敖珏手里变出个芙蓉玉玉珏来，道：“这儿呢。”
杨戬接过玉珏，握在手心里。敖珏道：“我和寸心是双生子，出生时父王送了我们一对玉珏，她的是芙蓉玉，我的是和田玉。后来你去西海抢亲，寸心那块就落在西海，一直由我保管了。”他指指小姑娘跑掉的方向，“那是我那块和田玉的变的。”
“可你特意将之前的记忆给她保留了。”
“是啊。”敖珏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杨戬斜他一眼：无聊！
敖珏坐了片刻，两人无话，极是无趣，他拍拍腿，起身道：“你好生将养，我过几日再来看你。让三儿陪着你，放心，她性子可比我那三妹好多了。”——敖珏本不是什么清修之人，古佛青灯的寂寞哪里受得了，便用玉珏变幻出小妹的模样，一来算是有个伴儿，二来调丵教使唤，也实在出出小时候被她欺负的恶气。
“多谢。烦劳菩萨给我师父玉鼎真人带个信，只说杨戬无恙。”
敖珏想这事合情合理也不难，如果不是杨戬把“菩萨”二字挂在嘴边，他会更加受用。只是……他回头看了看杨戬，点点头，终究没有问出那句话——“你就没有信儿带给我三妹吗？”
……
……
自从杨戬出事，玉鼎真人就闭关了。是他指点徒弟修改天条，是他为徒弟拆解佛道纷争，也是他送徒弟八个字“一如既往，忍辱负重”，屁话，狗屁话！天底下还有他这样把徒弟往火坑里推的师父吗？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告诉杨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玉鼎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老君和天尊。凭什么别人的徒子徒孙都是宝，就单单看上他家这棵草？讲什么杨戬智勇无双，讲什么舍他其谁，不就是他玉鼎好欺负，他玉鼎的徒弟又是个死脑筋，一讲到三界就义无反顾、死不旋踵吗！
所以玉鼎把自己关起来，日日入定打坐，全当是陪着徒弟被封印了。
“呼~~~呼~~~呼~~~”
“师父。师父？”看他那样子，真的不是入定，而只是瞌睡了。
杨戬拿起玉鼎面前漆盘里盛着的墨扇——那是三年前他托敖珏带给师父的——悠悠打开，慢慢踱着步子在洞中熟悉的书架前随意取了卷书，盘腿坐在师父对面安静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鼎打个哈欠，憔悴的脸上水肿得沉沉的眼皮支开道缝儿，迷迷糊糊地，他看到对面一个手揽书卷的白影将竹简和墨扇放在垫子旁边，对他行礼道：“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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