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卦_斜二杠【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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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鸟见人也不惊,反而跳上他的肩头,歪着头凝望着他,黝黑的小眼睛倒映出天地茫茫一片。

  到处是黄土风沙,遮天蔽日,途径的那个泥塘的前身是此地的最后一条河流,一只老牛的尸体倒在河边,连来啄食腐肉的一只鸟都没有,天地仿佛丧失了它的所有生机。

  人在这样极致的干渴和炎热之间究竟能坚持多久。

  恍惚间,他想起他们说的——妖邪出世,生灵涂炭。

  他手上拿着一件器物,温热的液体在他胸前晕开,忽然间,他眼前的所有一切扭曲得面目全非,他抬头一摸脸,发现自己竟然已泪流满面。

  他踉踉跄跄,来到一座庙前,庙门紧闭。

  他举起手中的器物轻而易举地斩断了门上的铁锁,原来是一把已经染血的长剑。

  随着他破门而入,一只被血浸得红得发黑的细长竹签自他袖中掉出,落到地上,露出写着文字的一面,那竹签模样古怪,看来似乎是卜筮之具,只见那竹签的底部写着一个深红的“白”字。

  他低头一看,瞬间怒不可遏,执剑的手腕微微一动,那竹签顷刻间四分五裂。

  推开庙门,他看到一个素衣少年浑身血污,看到自己后,他手里的剑骤时脱手,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布满鲜红血迹的剑身倒在地上,不断发出长鸣。

  在这凄然哀切的长鸣之中,他看到少年人身边的满地尸首,皆是他熟悉的面孔。

  他原来满腔满腹的惊恐与怨恨顿时烟消云散,甚至生出了点大逆不道的庆幸,然而下一秒理智回笼,他就心口发凉地路过那些惨死的尸体——那些他昔日的左邻右舍,长辈后生,男人妇女。

  少年人似乎绝望到了极致,反而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踉跄往前一步,直接跪倒在他面前,笑容破碎凄婉。

  他下意识地扶住他,他听到少年人轻轻喊了一声,沙哑的声音裹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一同涌过过来。

  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眼睛瞬间通红。

  少年人说:“哥,你来了……对,对不起,我只是想保护你,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蓦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支穿过他胸口的长剑,不过随即他就平静下来了,他温和一笑,近乎温柔地抚摸着那长剑。

  “这些年,承蒙厚爱。”

  梦里繁华落尽,只余满地荒凉。

  他执剑站在血泊之间,怀里抱着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肩上的那只鸟扑棱一下翅膀,脆生生啼叫一声,随后展开双翅猛地一飞冲天。

  松月醒过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是灰蓝色,不时就将破晓。

  白垣正坐在一旁,敛着目光注视自己。

  松月对上他的目光,白垣的脸和梦中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重合上了,他心下一惊,感觉三魂七魄里的所有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然而心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哥,帮我算一卦吧。快破晓了,天足够亮了,看得清脚下的地面。”

  这是白垣第一次叫他哥,他却无端心颤,如同吃到那烧饼第一口时的温柔。

  白垣递过来一枚铜钱,松月碰到他的手,依然是冰冷得冻人。

  “我原先说,我在等一个人。可其实我知道的,他不会再回来了。”白垣目光低垂,在天地间灰冷的暗蓝中露出一个忧郁的轮廓来。“令师父说得好,人死虽如灯灭,但亦是一种程度上的万古长青,至少,他在我心里,是永不凋零的。”

  松月置卦的手一抖,三枚铜钱只掷出去了两枚,剩下的一枚摇摇欲坠地停留在指尖,正巧,是白垣拿给他的那枚。

  他正想弯腰捡起那枚铜钱,却被人轻轻一抱,圈在了怀里。白垣轻轻拿头蹭蹭他的脸,不知是他听错了还是怎么回事,那声音里竟然有些许鼻音。

  听起来,就好像他哭了一样……

  “谢谢你,让我再见到他。”

  松月愣愣眨了眨眼睛。

  非妖非鬼……非人,那只是执念生出的一只心魔。

  魔生亦众相,到底他还是又犯了着相的浑。

  破晓来至,日光一寸寸往屋内蔓延,白垣的身体渐渐透明,松月透过了他的脚甚至看到了昨晚吞了他硬币的那个缝隙,细而长,也不知道那硬币是怎么掉进去的,他心想,估计是拿不出来了。

  半个肉包子,拿不出来了。

  永远留在这里,走不了了。

  白垣抬起头,朝松月粲然一笑,比初晨的日光还要明朗。

  下一刻,他近乎透明的身体蓦地发出一团刺眼的光,然而原地凭空消失。

  只留下一句回声悠长的:

  “醒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有一篇尾声,其实类似番外,喜欢留白的读者可以不点击下一章

  ☆、尾声

  松月打了个哈欠,一手拿起自己做营生买卖的装备,一手拍拍自己身上的灰。昨晚的暴雨来势汹汹,幸好他找到了一个破庙,不过此处废弃已久,那门也是个娇贵的古物,他轻轻一碰就溘然长逝了。

  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他挑了几块耐烧的木块,用火折子点了火,勉勉强强燃了一晚上。

  他在火堆旁边清理了一小块儿地方,蜷缩着睡了一夜,一夜无梦,睡眠倍儿棒!

  休息好后,他心情不错,拿出包裹里的干粮,就着水又吃了大半块儿烤馕——说来奇怪,明明他昨晚又累又饿,到最后却只吃了小半块儿。

  最后他检查了一下包裹,发现没有遗漏的这才再度启程。

  他又继续在戈壁里走了半天,尘暴已歇,只是飞沙走石依旧,他用布包住口鼻,眯着眼看到前方有座“白启城”。

  可惜,走近了才发现是座空城。

  不过他走了一会儿后发现,这城里虽然没有居住人口,却因为连接南北两个市集,在此路过的人并不少,假以时日,再度重现昔日繁华也不是不可能。

  他在城外一个遮阳的小亭子坐下来歇息了会儿,这时远远出现一个左右摇晃的人影,熟悉的大嗓门随风飘至。

  “哎呀,恩公!是您吗?松月半仙,我的恩公大人呐!”

  原来是一个挑担的中年妇女,那妇女还是他熟人,还没见着面呢,远远看着轮廓就认出了他。

  松月下意识那面纱遮住了脸,很是后悔当初怎么没和师父学一招叫“遁地术”的功夫,这会儿脸都丢出去二里地了,还找不着地缝钻。

  那位妇人正是他曾给过提示的那个厨娘,也不知道她跑这么远来作甚。

  松月仰脖子往她担子里一看,得咧,原来是来采购瓜果的。

  这位大嫂担子还没放下就放下就喜喜庆庆地问候了松月祖籍十八代,愣是把他祖先夸得个个想从地里爬起来和她喝上三杯,互相吹嘘一番。

  “祖坟冒青烟”了的松月皮笑肉不笑地任由这位大嫂抓住自己的双手,放弃抵抗地接过那位大嫂一股脑儿塞过来的瓜果。

  末了,这位大嫂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还不够大方了,于是大手一挥,决定将这两大担都送给了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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