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展昭已经松手。
白玉堂震惊地看着展昭从自己面前消失,落入黑暗。刹时间,整个头颅都变成空的,整个胸膛都变成空的,全部热心变成一片冰冷,全部气息化成一声痛断肝肠的大吼——
猫儿!!!
白玉堂扔刀,向着展昭消失的那片黑暗,直扑下去。
风声呼地变大,下面是一个广阔得多的空间。郁郁水汽扑面而来,夹杂着阵阵阴风。
一条地下河!
难怪这里虽然叫背荫河,地面上却并没有明显的水系,原来河在这里!
落入水里的一瞬间,白玉堂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急匆匆浮出水面,顾不得浑身被水打得阵阵疼痛狼狈,摸出手电按下开关,竟然亮了。四处扫视,五六米外的水面正冒起一串气泡。
白玉堂陡然觉得血液涌回全身,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头扎进水里,把已经失去知觉的展昭抱出水面,紧紧搂在胸前。不知是河水汗水还是泪水,顺着脸直淌下来,落到展昭血色全无的面颊上。
抹了一把脸,白玉堂冷静下来,抱着展昭游到岸边,在一块平坦干爽些的地方放好。
展昭身上绑的油纸包还在,白玉堂解下来放在一旁。固定住手电,帮展昭控出河水。看他一口气透上来,白玉堂松了口气,疲倦漫上头顶,才发觉自己刚才竟然紧张到浑身脱力。
轻轻把展昭翻转过来,让他枕在自己臂弯。手电的光被无边的黑暗几乎吸收殆尽,所剩无几的光线下,展昭一动不动地仰着,只有俊朗眉宇偶而的蹙动,和微温胸口稍稍的起伏,能让人意识到生命还在他体内驻留。
巨大的黑暗里,白玉堂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寂然无声和沉雷轰鸣给人的压迫感是一样的,肌肤相亲和相隔天涯的距离感是一样的!
想要狂吼,但吼不散孤独;尽可拥抱,却越不过生死。
白玉堂摸摸衣袋,还有两块压缩饼干。拿出一块撕开,咬下一口,在嘴里嚼碎,低头向展昭紧闭的嘴唇哺过去。
没有反应。
一手捧起展昭的头,唇齿慢慢厮磨着,一点一点,把维持生命的能量送进去。
猫儿,别死。
人间四月的潇洒明蓝变成遍体鳞伤的残破黑衫,没关系。
莲花山展副官清澈如水似能解渴的嗓音变成喑哑黯淡的气声,没关系。
灵岩阁矫健如凤浴火翔天的日向昭连不到三米的距离都无法跃过,同样没关系。
猫儿,你要相信,有白玉堂在,一切都没关系——你许我的朝暮,晚些实现同样也没关系!但你不能让我无处讨还!
猫儿,我不相信来世。我只要今生。
终于,展昭喉间有了吞咽的动作,白玉堂狂喜!加紧哺喂的动作,一口给得猛了,展昭咳嗽起来,白玉堂才不得不抬起脸,急急帮展昭揉背,直到展昭咳嗽完了,浓长眼睫缓缓张开,看向白玉堂。
面对着白玉堂炽烈得满腔热血呼之欲出的眼眸,一种被烫伤的感觉直烙进心里。展昭闭上眼睛,低下头去,平静了片刻,抬头。
潮湿的额发间,展昭蕴着水汽的黑色眸子充满歉意,这歉意落在白玉堂眼中心头,泛起的却是说不出的酸疼。
“笨猫!是不是我得把你绑在身边,你才不会突然跑了?”白玉堂切齿,“爷的耐心是有限的!”
展昭不答,目光在白玉堂若痛若怒的眉眼间流连片刻,终于还是移开,向周围一扫,垂下眼睫,手按地面,是要起来的意思,却发现没有白玉堂的帮助完全做不到,而对方根本是在阻挠他做任何动作。展昭打个冷战,心头一寒,自己流了太多血,已经没有力气跟着白玉堂走了。
“你的东西在那边好好的。猫儿。”白玉堂抱住展昭,把他的脸转到能看见油纸包的角度,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嘶哑,“但是你,你很不好。”双臂缓慢用力,似乎怕展昭挣脱,虽然以展昭现在的体力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猫儿,从现在开始听我的。”
黑瞳中扩散开虚弱的微笑,展昭点头。白玉堂把展昭放下,温言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离开了白玉堂的体温,展昭似乎瑟缩一下,伸手搭上白玉堂伸向自己衣襟的手背,白玉堂停了停,翻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安慰地一握,指尖划过展昭手腕肌肤烙印号码的凹凸,略略一僵,随后用不容违抗的力度,脱下他身上破损的黑衫,一眼看上去,心头登时被满目血色揪起一团辣痛。
包裹的绷带早己脱落,缝线迸断的伤处不忍目睹。
白玉堂摸遍自己全身,再没有一块不曾湿透的地方,只好把相对干净些的内衣撕成布条,细心把展昭伤处缠裹好,把上下衣服脱给展昭,半帮半逼着他穿上,自己只剩一条黑色长裤。
水珠在白玉堂背后流下,经过鼓健的肌肉群,如同滚过光滑的群群冰凌。白玉堂双臂用力抱起展昭,眼角带笑俯视着他,说道:
“爷这模样,要是让昔日认识的人看见,还不得说,白泽琰这个不要命的赌徒,差点连裤子都输丢了!”
展昭望着白玉堂,心中暖流一涌,又沉进深潭般的忧虑。白玉堂看出他的担忧,朗利一笑,低头在他额前一吻。
“猫儿,白玉堂倾家荡产,现在你是我唯一的赌注。这回轮到我说,我要把你,活着带出去。”
白玉堂嘴上说着,臂上承担的重量还是轻得心里一疼:自己整个冬天尽心竭力呵护调养猫儿的成果,在这再次分别的十数天里毁失殆尽。
不过,总比完全失去他,要好得太多。
展昭望向白玉堂,白玉堂会意地低下头,听见展昭在耳边低语:
“玉堂,你不觉得你我跳下来的这个通风井,很奇怪么……”
白玉堂眉锋一横:“猫儿,你是说,这不是一个通风井,根本是一个勘探通道!”
展昭微微点头:“大概四百米的垂直距离,没有碰到任何一个扶手。而我在直井上的通风口边,看到了固定牵引器的铁桩。”
白玉堂苦笑:“猫儿,你早就想到下面可能有溶洞暗河,所以你松开我,不是自杀,是在赌命。”
展昭眉宇间亮起淡淡微笑:“于是展某赢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小心翼翼却弥足热烈的拥抱。
白玉堂把头埋在展昭颈前,低沉地说:“你若死了,赢回的是我的命,你若活着,赢了两条命!好精算盘,横竖赢的都是你!”眼神一领展昭,让他把手放上自己心口,有力的心跳,几乎透出胸壁迸上展昭掌心。
“可是猫儿,你,忽略了,我这里。”白玉堂胸音低低共鸣。
展昭深静黑瞳里光华一跃,如同海水携着夕阳最后一抹亮意漫上沙滩,柔和而沧凉。纵有千言万语,奈何无从道来,只得轻轻说道:
“玉堂……对不起。”
白玉堂凝望着展昭的眼睛,那一瞬光华分毫不少地吸进心里的同时,他听见自己肺腑深处的一声叹息。
52书库推荐浏览: 几多次枉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