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以为强大的心防一次次被展昭挑到极限,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疼。
死亡和生还之间,原来只隔着一线宽的闪念;拥有和放弃之间,原来是活碾了身心的艰难。
在命运绞错的一刹那选择放手,原来是这样痛如凌迟永不超生的绝望;一向百无禁忌恣意纵横的自己,原来到现在才彻底懂得,猫儿担当的是怎样的不易。
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的痛,猫儿,我就应该在你每一次想要独自涉险的时候坚决地抱住你,赴死,赌命,都一起。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
再次对上展昭嘴唇,凶狠的落势,却碰触得弥足温柔。
一口一口,把呼吸给他,把生命给他,把心给他,把爱给他,把一生的虔诚热烈,都给他。
终于,展昭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他看到展昭翕动的眼睫吃力地掀起,望了望他。
两世为人的恍惚感淹没了白玉堂。爱一个人到深处,竟然是轻唤一声也不敢,生怕一句猫儿出口,发现自己拥抱的不过是连呼吸都会惊破的梦境。
然而展昭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不是单一的气流颤动,而是,虽然微弱却实实在在的,声音——
“玉堂……”
白玉堂顾不得浑身涌上的疲乏和疼痛,拥紧怀里的人,惊喜地瞪大眼睛:“猫儿!你,你能说话了!”
展昭胸膛起伏,牙关微响,努力聚焦的瞳仁颤着一线惝恍的喜悦。想要再说句话,实在已经没有力气,体力耗尽以后,伤痛袭卷而来,头脑失控地陷入昏沉。
冰冷的急流疾速吸走热量和体能之后,白玉堂也筋疲力尽。头沉得像是轻轻一晃就能从颈上摔到地下,关节仿佛松脱得失去联结。白玉堂发现自己连立刻站起来都不能,更不要说带着展昭再走。
白玉堂一手搂着展昭,另一手握着手电,不甘心地四处观望。
先是放下一半心:水蚀线在骨板下方一米左右,说明这里没有被淹没过。
很快又是一沉:这里地势特殊,背后是一块巨大的石墙,显然溶洞发育到这里曾经出现过坍塌,上方岩石构造陷进来,把洞顶封死。
也就是说,这里已经是洞窟最顶端,除非水退后能再次下到洞底,否则就只能困在这里等死。至于水退后能不能带着展昭爬下峥狞陡峻的洞壁,已经不在白玉堂考虑范围之内了。因为潮水并没有减缓的趋向。即使水面平静了,几十米深的水,退落下去也不知道要多久。
两天?三天?还会不会有下次涨潮?
而白玉堂身上全部的食物,就只是一块压缩饼干。
何况,展昭的伤口如果再不彻底清理,可能连几个小时都拖不过。
白玉堂关上手电,洞穴里再没有任何光亮,只能靠触觉来感知对方的存在。
脚下是奔涌的流水,四周是重如铁砧的黑暗,死里逃生的意义,有时只是从一个坟墓,滚进另一个坟墓。
白玉堂眸中跳跃的光色渐趋平静,眼底聚起一泓温热的笑。低下头去,把上身赤裸的展昭裹在自己胸膛臂膀里,嘴唇贴上眉心,静静地吻着。
润凉如玉的触觉,让白玉堂心里不知是酸是甜,是痛是软。
猫儿,到了现在,人生剩余的时间只能以分秒计,爷才明白一朝一暮非但不能算短,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弥足奢侈的长。
……不指望了!
这会哪怕多捞一分钟,都是赚的!
白玉堂靠着岩石,把展昭抱到身前,尽量用身体垫着他,伸手向自己腰间摸索。
还好,暗袋里硬硬的方块还在。摸到饼干的同时,白玉堂心里一凉:暗袋扣在腰带里面,所以安然无恙,然而和弹链枪支一块牢牢拴在腰上的、展昭精心包好的实验记录,一起被水冲走了!
不过,人和证据埋在一处,或是埋在两处,似乎分别也不太大。白玉堂唇角勾了勾,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倒是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安慰。
水声轰鸣里,白玉堂缓缓嚼着压缩饼干,大半哺给昏昏沉沉的展昭,一小部分自己咽下去,抚慰一下被饿火烧得麻木了的饥肠。身体紧贴着展昭,一面搓揉他冰凉麻木的肢体,帮助血液运行,替他减少一点痛苦。直到展昭呼吸渐渐平稳舒缓,白玉堂吃下去的饼干也慢慢在肢体中长出一点力气。
白玉堂搂紧展昭,在睁眼和闭眼完全没有不同的黑暗环境里,睡意一涌一涌地向头顶直漫。心知这是体力透支的后果,可是在这种地方睡着了,肯定就再也醒不过来。于是他开始回忆刚才的每一个细节,看到的每一处地形,尝试着分析出可能逃生的方法,也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
然而,疲倦让白玉堂的神思不再敏锐,一再思索,都拼不出可行方案。有时脑子里好像灵光一现,又很快被冷酷的现实条件压得粉碎。更令他心里发闹的是,随着肌肉的放松,各处伤痛开始啸叫着牵拉神经,踝骨上方小腿外侧尤其疼得尖锐。伸手一摸,不用看也能感觉得到是满手的血,他记起刚刚推展昭上岸时自己小腿曾经被什么挂了一下。
一线光亮倏然闪过心头,这道伤口的疼法,绝不是石丛石牙能造成的深度和角度!
白玉堂猛地按亮手电照向小腿,一道流血的划伤,边缘凝固着小片的铁锈。他急忙小心地放下展昭,趴到刚刚爬上来的地方向下照去,不出所料,看到了未能被完全拔出石壁的铁梯残根。
就是说,这里曾经有人来过,只是这条路后来不知为什么被废弃了。
白玉堂浑身呼地涨起精神,回来把展昭挪到里面更加安全的地方,站起身时,头还是掌不住地一晕。定一定神,握着手电四处逡巡。这块庞大的石骨板上遍生石笋,刚才第一次扫视四周的时候,几根巨大的石笋挡住了视线,现在绕到后面看,发现其中一根上镌刻着几个字:
“背荫1号川。”
果然日本人到过这里!
白玉堂向石笋对面的岩壁看去,有一道密闭三防铁门。伸手拧动环形门闩,闪身到门后,慢慢向外拉开一条缝。
里面毫无反应。既没有机关,也没有雷防。
白玉堂身上已经没有武器,看看四周地面,捡起几块形状合适的碎石,试探着把门打开,亮着手电,小心地走进去。
里面是一个开凿在岩壁内部的方形石室,目测大概有十五平方米。借着手电的亮光,白玉堂看到里面有一张军用铁桌,两把椅子,一个铁柜,两张铁床,是一个普通到简陋的基本站。这样的站,出现在地上的任何河流附近,都实在不够引人注意。
可这是几百米深的地下啊。
在地下设水文观测站,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暗河涨潮落潮,水势走向,日本人为什么要关注?
更令白玉堂意外的是,石室顶上有电灯,在军用铁桌上,竟然还放着,一部电话。
一部手摇电话机,很平常。
但是,电从哪里来?难道从地上接到这里?如果是,电线从什么地方走下来?
白玉堂找到开关,按了一下,灯没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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