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马健一勃然大怒:上刺刀时枪弹退膛,这是哪个不长心的手下,居然没有退净!正要怒斥,却听见一阵轧轧声响,地廊尽头的坚硬石壁,竟然缓缓退开,露出火光幽微的暗廊。
仿佛重重一击直中太阳穴,许西风大脑轰响。抬起眼,正撞上中马健一骤然变得狞恶的眼神。
“许大当家原来还在这里藏了机关。”
话音未落,两旁士兵手中刺刀同时架上许西风咽喉。
许西风让开刀锋,笑道:“不瞒中马太君说,许某素日不爱女色,就有这点癖好。太君不嫌碍眼,我给太君开门就是。”言罢径直向前走,领着中马健一到了关押智化的门前,一手利落地掏出钥匙,另一手暗中贯满了力道。
只等中马健一看见智化,许西风就要反身发难。
只有一击的机会。
钥匙转动,门轴转动,许西风的眼神跟着中马健一缓缓转动。
门完全打开。
中马健一的目光静止。
不是发现目标的凶狠,也不是受到欺骗的愤怒,而是类似于哭笑不得的尴尬。许西风看出异样,顺着中马健一复杂的眼光看去,整个人惊住。
床上的人赤身裸体裹着他的英雄氅,却并没有被锁。门外照进的火把光亮勾勒出蜷在床角的优美身形,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这些人,床上的人像是被吓着了,手按着刀疤延伸的胸膛,一双乌黑的眼睛泛着水光。
明凤华。
竟然是明凤华!
刚刚站在阴暗处薄如刀锋的身影倏地劈进欧阳春脑海。难怪他今天看到艾虎时觉得有些不对,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疏于关注这孩子,现在他才回过神来,那时看到的艾虎,就已经是乔装易容的明凤华!
明凤华并不知道电台在哪里,那么方才以襄阳的名义塞到他手中的电报,究竟是真是假?
可是他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目前迫在眉睫的是应付中马健一。
中马健一走到床边,伸手拖起清茗茶楼当红戏子看了看,回头向许西风笑了笑:
“许大当家真是霸道。徐行长爱的人,说抓就抓了来。关在这样的地方,哪里还有情趣可言。”
许西风打着哈哈:“说是怪癖,倒是戒不掉。中马太君见笑,见笑。”一面过来接过明凤华,在他背后拍了拍,脱下外套给他披上,转脸看了中马健一一眼,那意思明明是要送客了。
牢门重又锁好。许西风领着瑟瑟发抖的明凤华,送中马健一一行人离去,
牢门内的黑暗里,床下伸出一只清瘦的手,攀着地面,吃力地将身体移出,身下拖出长长一道湿热血迹。
智化把床单扯在手里,撕成布条,勒住肋下的伤口。
他没有想到,来杀他的会是明凤华。
送走中马健一,欧阳春命令寨内外戒严,把明凤华交给手下看管,自己疾风似的奔回地牢。
牢房里,智化已经拖着铁链倚回床上,团成一团的被角堵着伤口,脸色雪白。
在失去意识之前,智化只对欧阳春说了一句话:
“不要为难明凤华。”
明凤华端坐在石牢里,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楚楚可怜。面对许西风的盘问对答如流:襄阳被东条智化所迫,上山护送,中途遇袭逃回,险些失去日本人的信任,不便行动,派自己冒险上山。背荫山形势复杂,担心打草惊蛇,乔装混入。见艾虎和自己身量相仿,偷袭把人放倒塞进伤号房,自己一路跟到地牢来杀罪大恶极的东条智化。正遇见许西风开合机关。未曾得手,中马健一突然杀来,就势替许西风解了围。至于为什么要杀东条智化,明凤华冷笑不答。
“许大当家,襄阳让我告诉您,无论发生过什么事,念在同为中国人的份上莫计前嫌。襄阳话里有话,我不多问。我不管许大当家现在是什么身份,杀日寇,救御猫,拿回证据,是尽我中华儿郎之责。”
许西风沉吟,点头。
如果昭白二人没有落入日本人手中,仍然留在地下的话,的确有一个人,可以助一臂之力。
彻地鼠韩彰。
借着清剿陷空帮的名义,欧阳春带着化装成喽罗的卢方和韩彰,去探寻可能下到背荫河地底的入口。中马占了这一带之后,以修要塞工事的名义,将本来有的几个洞口通通封锁,如今又全部炸毁,要想下地,只能另找前人未曾发现过的幽谷深洞。
时间紧迫,偌大一片山林不可能挨处转遍。欧阳春领着韩彰登上顶峰,放眼看去初夏山野碧色扑人,高山低谷尽收眼底。韩彰看了片刻,目光定在一处不动了。
韩彰面露沉重:“大当家,那边可有墓葬?”
“确实有过一座古坟。”欧阳春答道,“传说是契丹人修的。不过到了现在,没人修整,连坟头也没了。韩二爷看出那里有门道?”
韩彰向欧阳春拱手:“背荫山重峦叠嶂,护卫重重,神华钟聚,藏风养气。上有分水,下无聚水,分明龙脉藏于水下,是大吉之地。可是就在点真穴的地方,本来山势如同降龙,却削得屈曲斜徐,形似伏蛇,直射地底。”
欧阳困惑不解:“韩二爷且说利害。”
“照直说,就是契丹人削山掠地,改了风水,造出凶狠异常的十二路黄泉煞齐聚于此,变成国破家亡之相。这坟里的人,生前必是勇猛无双,杀业深重,死后才被葬在这里,要镇得他永不超生。如果韩某没料错,这墓里的棺椁,一定沉于极湿寒的地下。从那里,就能下到背荫河!”
背荫河地下,升降机井中的铁链在黑暗中无声颤抖。白玉堂攀握的手掌已经磨得痛到麻木。不得不停下,让展昭撕布,替换手上包的被鲜血浸得粘滑的布条。
展昭的手从背后伸来,用新的布条裹好白玉堂的手,然后在他手腕上握了握,移向铁链。
猫儿是想替他用力!白玉堂知道硬拦没用,不动声色地把展昭的手挡开,自己手底一猛劲,向上攀了数尺。
展昭手指染了白玉堂的血,斑斑点点竟然有如灼伤。心知这骄傲的白玉堂,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却还硬撑着不肯示弱。白玉堂听展昭不作声,拂在自己颈后的呼吸却开始变重,知道这猫是担心得着恼了。
“我说猫儿……”白玉堂喘息出一缕笑声,“你说爷要是叫了卢大哥那个钻天鼠的报号,是不是就能抓着你哧溜一下钻上去了?一身锦毛到了要紧时分当真没用。等咱俩出去了……”
手下突然一滑,掌侧一道刚刚凝固的磨伤又冒出血来。白玉堂一手抓着铁链,把流血的手掌拿到嘴边,用牙把布条勒紧,又伸出去抓紧铁链,笑音难掩嘶哑:
“等咱俩出去了,你说我把报号改成‘万能吃猫鼠’,怎么样?”
戏谑之言,落到展昭心里,渗出的却是苦意。
“你究竟还想不想一起出去,白玉堂!”展昭把白玉堂右手连同铁链一起握住,“玉堂,共患难的意思,绝不是一人死,一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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