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薄薄的苹果,常用来搭配早茶。但是现在,上面已经用指甲刻出或长或短的数行痕迹,是和襄阳联系的专用加密码:
事急,不能见面。行程不变,东西直接送到车站。盼安。
青木回到军部,招手叫稻垣上前。
“通知铁路沿线所有关卡,即时记录编号YT8910通行证使用状况,随时准备缉拿。”
稻垣立正领命,眼中却带疑惑。青木捕捉到他这点心理活动,淡淡道:“让他们动,一动,就现原形。”
青木亲手下发的通行证果然有效,虽然城内城外戒备森严,赵珏拿着它,还是一路无阻地按原计划日程把夏目公子和他的跟班送到了火车站。
夏目公子风度翩翩地从军车上下来,一眼看到先下车的阿琰对着行李发怔。顺着阿琰的目光一看,夏目公子也愣了。
四个大号藤箱,六个大号皮箱,堆到七八层的糕点盒,十几个装满水果的蒲包,还不算五六个双层竹编食盒,腾腾冒着热气。赵珏还在指挥着三四个伪军从卡车往下搬着天知道都是些什么的行李。
展昭刚要询问,赵珏看他下了车,连忙抹了把汗,颠颠地跑来敬礼:
“少爷太君!这些吃的,是青木太君吩咐给您压惊解闷的!这几个藤箱,是江省的特产,东条太君特地叮嘱给您带回去!这两个皮箱,是您带来的行李,这四个皮箱,是小的孝敬您的几件衣裳!
展昭眼带苦笑。赵珏并没有告诉他情报具体的携带方式,这就意味着,他要平安带走赵珏给他送来的每一样东西。
“这也……”
这也太多了。
只听得赵珏殷勤接口:“这也太拿不出手了!青木太君就这么说的!看看车要开了,小的带人给您搬车上去!”掏出一张行李票,“都给您办好了!”
展昭只得礼貌地笑笑,让白玉堂接了行李票,一同进站上车,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皮箱藤箱们。
赵珏领着伪军们把行李送到行李车上,又赶快来安置夏目公子和阿琰。
展昭上车时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定了定,又迅速恢复常态。
另一节车厢的上车门处,一个黑衫年轻人正带着杂役搬箱上车,铁路警察细细检视他的行李,他站在旁边,不时低声解释着什么。
竟然是明凤华。
赵珏在旁边带笑说道:“少爷太君您可来着了,明凤华昨天唱得好,得了青木太君的赏,正好皇军拿下喜峰口,要办庆祝,青木太君特地派明老板去巡演。您车上寂寞,下条子让他来包厢里给您唱堂会,衣包都现成的!”
赵珏谄媚地说着,唯恐笑得不好听,可是事极必反,那笑声里有一丝颤,像哭泣。
喜峰口。惨烈的喜峰口。
二十九军抛头洒血,白刃破锋护住了长城,却护不住国土。
喜峰口……读在唇齿间,酸涩如锈。
夏目広照垂下深秀眼睫,摆摆手,如同厌烦了奴才讨好的年轻主子,头也不回地上了火车。
铁路上运行的还是老式的俄罗斯车厢,高级卧铺包厢都是双人间,有单独的门通往站台,包厢对着的过道两头也有上下车门。乘务员只在检票时出现,车一开,来照应乘客的就只剩下茶房。
赵珏摇着尾巴跟进包厢,替展昭铺床、打手巾,又摆茶果,弄得连正经跟班阿琰都没事可做,碎发间寒冷的目光敛了又敛,才没有直接刮破赵大队长的厚脸皮。
等展昭坐下,赵珏讨好地递来一把枪。
“这个给太君防身,是小的一点心意。”
银灰色的勃朗宁,每一处都再熟悉亲切不过——展昭的枪。
展昭接住,丝毫不掩饰喜爱之色。
懂枪的行家,爱枪触掌的一刹那,整个人焕发出神采,枪接了人的体温,人有了枪的风神。白玉堂在旁看着,只觉得这样的猫儿是令人移不开眼的好看。
这才是应该属于猫儿的神情。
有什么从展昭眼底一闪而没。
他单手退下弹夹,寒目一掠,划出一抹笑来:“赵桑想得果然周到,连子弹都压满了。”
赵珏甚至没看清楚,弹夹就被展昭推回原位。
“谢。”
是送客的语气。
车开出站台,赵珏还在讨好地挥着手。随着距离拉远,他的面目也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一个浅灰的影子,笔直,孤寂。
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单调轰响,展昭躺在卧铺上,安安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坐在桌边喝茶的白玉堂端详着他如同山峦般清秀的脸面轮廓,知道他在想心事。想到他时好时坏的头晕症候,忍不住心里一紧,放下茶杯,蹭到他身边坐下。
“猫儿?”他用后背挡着门上的小玻璃,轻声地唤。
展昭眼睛转过来,向他笑了一下。
“赵珏那家伙,挺会找麻烦。”白玉堂一哂,“那么多东西,是把咱们当搬运工了。”他把展昭的一只手握在手里,“你介不介意我在里头找找最有用的?”
口里说着,眼里看着,他甚至已经准备好被这保密规则高于一切的展御猫拒绝了。
没想到展昭只是嘴角弯了弯,一点纯粹的笑意落进白玉堂眼里:
“随便。”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白玉堂整个翻面,后背朝天,热乎乎压在铺上。还没来得及惊讶,束得好好的和服腰身就被一只手弄松。
黑白分明的眼眸透出尴尬:
白玉堂,你!
“是你允许的。”白玉堂一手按着展昭后腰,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看着猫儿的耳朵尖透出浅浅的红,“赵珏塞那么多东西来根本是混淆视听……我不管什么真什么假,只有你,是我千真万真的任务。”
随后抬起头,恭恭敬敬地用日语说道:“少爷一定累了,阿琰给少爷按摩按摩。”
手就温柔地滑到了那道硬涩的疤痕上,掌心暖暖地推拿起来。虽然那地方尴尬,手却没有丝毫越轨,仅仅是极尽温存地抚按,揉散了紧张和酸痛。
这手上的热力,是一直通到爱人的心坎上去了。
倘若你终不愿高飞远走,就让我在身边做你的江湖。
展昭闭上眼睛,把头埋进手臂,默默接受着白玉堂的好意。有他在身边,是从未有过的心安。
突然门被敲响,是乘务来检查车票和通行证。白玉堂不耐地起身去拿给他看,对方一看到通行证上的烫金号码,眼睛就立刻直了,好像那不是个皮面本子,倒是个洞黑的枪口。
白玉堂顺手甩过乘务十元钞票,乘务好像被这么多小费吓住了,迟疑一下才接过来。
递钱时,白玉堂的手指敏锐地拂到了对方手上的枪茧。
他向门口一指,在铁路上常年混饭吃的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立刻躬身退出,看样子直到下一站停车,是不会来打扰了。
白玉堂坐回展昭床铺边,舒舒服服地伸着两条长腿,两个指头夹着刚刚检查过的通行证,丢到小桌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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