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靴槖槖响起,青木走到夏目広照面前,伸出手。
他并没有摘下白色军用手套。
这只杀人不见血的手,曾经对他作出过酷刑的手势,但现在,它看似友好地伸在面前,平和而冷淡。
展昭伸出手,青木握住。
青木薄薄的眼皮下,毫无表情的瞳仁冰冷如镜,展昭在其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脸,这张脸化装之后和夏目広照的照片并无二致。
暖比春风的笑容在夏目広照眼中化开来,映得一张脸温润如玉:
“家父多次说起青木将军有战神之风,今日得见,広照有幸。”
青木盯着夏目広照,像是在努力回想着什么。嘴上却和蔼说道:
“夏目公子来到江省,他们可有慢待?”
展昭含笑摇头。青木放开展昭的手,目光落在展昭的剑上。
“夏目公子爱好剑术,如有机会,愿切磋一二。”
说完就移开脚步,去寻找下一位问候的对象了。
智化跟在青木身后,表情谦和,眼睛却雪亮。他并没从夏目広照身上看出任何不妥,却在青木深藏不露的眼神中看出了深重的怀疑。
青木一行人的身影移开,展昭一眼看到对面站着低头扶剑的白玉堂。白玉堂不声不响,垂发遮挡的锐利眼神却仿佛要把青木的脚活钉在地板上。
“阿琰。”夏目広照轻声,“过来。”
阿琰像个会走路的爆竹一样硬梆梆移过来,杵在夏目広照身后。
中央舞池里日本舞姬开始翩翩扇舞。青木的目光中流露出满意,眼神却并不在她们身上停留。身边的稻垣向随行的日本军官使个眼色,舞姬退去,换上一阵京胡,拉的正是虞姬的剑舞。
美人含笑,笑眼含泪,腰身扶柳,水袖藏刀。
智化看着台上的人,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自从上次在背荫山地牢被明凤华见面一刀,智化就一直避着,出行卫护十分严密,让明凤华没有机会接近自己。既是为了继续潜伏完成使命,也是为了明凤华少一分危险。
今天这是哪路神仙竟然发条子把这见不得面的人召到眼皮底下来了!
青木却看得聚精会神,听到动人处,微微点头,命人打赏。
侍者托着玻璃盘来送酒,旁边陪侍的智化知道青木从不在这种场合喝酒,习惯性地替他礼貌拒绝,手刚一抬起,就被青木不露痕迹地挡下。
青木伸出手去,端起杯酒,在半空停住,向智化一举。
智化本来以为青木是想自饮,却没想到他是来敬自己,着实愣了一愣。
“东条君自从来到这里,事事亲历亲为,辛苦你了。”青木嘴角露出刀刻似的笑意。
智化拿起另一杯酒回敬,眼角余光看到明凤华已经唱完,下台过来谢赏,心里一悬。明凤华若是为杀自己而孤注一掷,岂不是要血溅当场。
明凤华妆容未卸,秀丽娉婷,一步步走近。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端酒的侍者从盘里垫布下抽出一把小巧的手枪,对着青木眉心就是一枪。青木眼疾手快,在手枪击发的同时偏头躲过,拔出佩枪瞄准。突然响起的枪声惊吓到人群,一阵大乱中,青木反而不好射击。侍者扔下托盘夺路而逃,稻垣率先反应过来,鸣枪示警,大批关东军士兵涌进来控制住了局势。
明凤华迅速收起夹在指缝里的毒针,隐进混乱的人群。
白玉堂护住展昭,眼看着刺客从面前挤过去,然后另一边的欧阳春不经意地向外走了几步,和他擦身而过时手上动作,刺客停住脚步。在人群中推搡搜寻的宪兵立刻扑上前来抓人,刺客被拖出人群时,肋间插着一把匕首,已经气绝身亡。
展昭和白玉堂交换一下眼色,明白了欧阳春的目的所在。
因为发生了刺杀事件,滨江饭店里所有的人都被控制起来,饭店楼上的客房立刻变成了一个个囚室。日本宪兵押着来参会的客人鱼贯上楼,分别关进不同的房间,然后逐一搜身。
青木站在楼梯口,审视着被押上楼的每一个人。夏目広照走过时,青木招手让智化过来:
“东条君,你有没有觉得夏目広照看起来似曾相识。”
智化低眉答道:“夏目家经常和关东军做生意,自然熟识。”
“不是这种熟识。”青木沉吟,“是一种特别的感觉。他不笑的时候,和另一个人非常神似。”他自嘲地揉揉太阳穴,“怎么可能。是我多虑了。”
他把目光投向带领日本宪兵的竹内敬三。
“我怀疑夏目家这次要卖给俄国人军火。这是个查实的机会。不要轻易动夏目広照,审审他那个跟班。”
竹内敬三点头离开。
普通宪兵白玉堂顺着旁边侧梯下到一楼,若无其事地进了盥洗室。
里面没有人。
白玉堂看了一眼高高的通气窗,脱下军靴拴在一起掖进腰间,脚尖一点,借墙发力,勾手拔开窗销,身体无声穿出窗外。
因为是临时封锁,并没有调来探照灯,天上有层淡云,把月光筛得扑朔迷离。盥洗室窗外是花木掩映的大假山,斜对着二楼展昭的房间。虽然地面沁凉,青苔湿滑,白玉堂落地还是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他隐蔽在假山底下的阴影里,就像本来存在于此的一块石头。
他不喜欢襄阳的计划,就像从来不喜欢襄阳这个人。这个任务本来就像公然背着几十公斤烈性炸药和周遭所有人各种成份的目光向前走,不知走到哪里就会炸得什么都不剩,然后你的上峰还在不断催着,至少要走到目的地再炸不迟。
所以他要去劫了御猫的这趟生意,连人连货一起运走!五分钟后整个二楼会被惊动成一潭浑水,他不信不能趁乱脱身
白玉堂深吸口气,准备借着阴影攀上楼窗,就在他屏气聚力的时候,风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是来自楼顶上!
白玉堂没有动,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他就看到了展昭房间的窗扇洞开,两个黑色身影一先一后没了进去。
白玉堂眯起眼睛,收起睫间的厉光。
从楼体外侧攀上楼顶,由上而下破窗,完全没有必要,也太冒险。唯一的可能,这两个人是从楼内上到楼顶的!
如此,就只可能是来试水的日本人。
白玉堂将匕首甩腕入手,敛进衣袖,仰头望着窗户,唇角勾起冷笑,他从来没觉得日本人这样可心。要劫走猫儿,这些人来得简直有如天助。
夜并不黑,黑的是阴影,阴影最深的地方,是那扇开着的窗。
窗里受到突袭的夏目似乎力有不逮,脚下突然一绊,身体向旁边倾斜,空门散开。一个黑衣人趁机从斜刺里进身,袖口闪出极薄的冷光,精钢气息森森扑来。
他本以为夏目広照会挣扎闪躲,对准咽喉的刀尖稍稍慢了一点,毕竟接到的命令只是试探,不是杀人。
夏目広照根本没有躲。
刀尖停在离咽喉分许的地方不动了。
展昭身体倾斜时顺势向外支出的巨阙剑柄准准掠过黑衣人上腹,一股穿透肌骨的力道打进,黑衣人肌肉抽了一抽,向前扑倒,几乎压到同时倒地的夏目広照身上。另一个黑衣人以为是同伙扑倒了夏目広照,上前帮忙,刚一俯身,颈侧冒了股直沁骨髓的凉气,整个体腔中的热力却都被这凉气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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