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红的岩浆一如鲜血,在水池上方滚动流淌着,但它们一丝一毫都难以侵入水池。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被透明的薄膜隔离了。
这古怪的湖水,到头来救了众人一命。
乐无异舒了一口气,转头四顾,发现刘军要死不活地浮在水中,双眼麻木。夏夷则闭着眼,正在等脑袋恢复清明。沈夜和谢衣呢?此刻的乐无异像是只鸵鸟,视线都不敢移过去了。
再多看几眼,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虽说湖水拦截了岩浆,不让它侵入,上方的温度却也逐步上升,漫漫变得滞闷难忍。
夏夷则休息片刻,终于恢复了清明,同时,愁绪也涌上心头。
方才惊鸿一瞥,那岩浆状似cháo水,势头之大,恐怕城墙已毁,流月城已经被吞没了。上方去不得,下方的甬道则被土石堵住。他们该往哪里走?
正这样想着,忽见沈夜动了。
那人稳妥地抱着谢衣,却是往上方浮去。
湖面以上全是岩浆,沈前辈是想做什么?
夏夷则一惊,就怕沈夜是一时缓不过来,失了冷静。
但他不知道,此刻的沈夜的确处于bào发的边缘,但为了怀中人,他能将所有愤恨痛苦都换做力量,以求得一线生机。
岩浆充斥了整座寂静之间,石壁消融,灯笼更是化作无形。围在水池边的青铜shòu也逐渐融化,只是它们没被岩浆冲走,绿色的青铜液全都往池中流去。
金色的湖水之上,再添一层绿色的薄膜。那绿色越积越厚,等到沈夜靠近之时,却忽然变了颜色。
沈夜眼前光芒一闪,只来得及夹紧了怀抱,眼前场景便蓦然一变。
辽阔无边的绿色糙原,碧蓝的天空一平如洗。沈夜有些恍惚,他看向空无一物的双手,唯有阳光在手心流淌。
这是怎么回事?沈夜抬起了头,忽然发现谢衣背对着他站在远处,阳光在对方身上落下一道金色的剪影。
谢衣?
谢衣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惊讶地转头。在看到沈夜后,他忍不住笑了。
那笑容极为灿烂,满满都是欣喜。
你为什么离我如此遥远?心脏蓦然一痛,沈夜上前一步,忽见谢衣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往前走。
谢衣?
谢衣微笑着,抬起手指向天空。
平静的天空如水波一样dàng漾起来,一起一伏,似在流动。
沈夜呆呆地看向谢衣所指的那一处,和碧蓝的天空不同,那是一大块不规则的黑色污点,活像是岩石横cha其中。
眼睛一阵刺痛,沈夜再睁眼,发现他几乎贴到了那一片绿色薄膜上。
双脚被谁拉住,沈夜低头,任凭乐无异和夏夷则把他拖了回去。
乐无异一脸慌张,看着沈夜,又看向谢衣,眼眶急得发红。
沈夜似乎毫无所觉,他看向怀中人,忽而笑了。
乐无异和夏夷则就怕沈夜再做出什么,却见对方伸手指了指上方。
要上去?
乐无异连连摇头,太师父你不能乱来啊!
沈夜安抚一笑,那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张开嘴,只做了一个口型:“找。”
乐无异和夏夷则都是一愣。
沈夜接着道:“出口在上面。”
乐无异只以为太师父是昏了头,夏夷则却是若有所思。他拍了拍乐无异的肩膀,示意对方先试试再说。
于是三人重又浮到靠近水面的地方。忍受着火烤般的炙热,乐无异和夏夷则就看着沈夜伸出手,深入那一片绿色的液体摸索起来。
竟然真的没事。
而且沈夜伸出去的手就像探入了异次元,整个胳膊都看不到了。
乐无异瞪大眼,看着薄薄的一薄膜,再看沈夜伸出去的手,忽然喜上心头。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跟着沈夜一起探手搜寻起来。
眼前这一层绿色的液体质地奇特,有些粘稠,但十分顺滑。三人的手伸入其中,竟隐隐有些舒服。
摸着摸着,乐无异手上却是一痛,似乎是被石头擦伤了。他愣了愣,也没把手收回来,顺着那一块忽然出现的物体摸索起来。
冰冷的质感,坚硬的质地,是石头?体积还很大。
这里怎么会浮着一块石头?
很快,乐无异就没心思想东想西,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收不回来了。
收,不动。
再收,整个人竟往上升了。
喵了个咪,为什么我觉得它在往上吸?
乐无异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呛了好大一口水,惹得他泪水都飙了出来。偏偏一只手动都动不了。
夏夷则发现了乐无异的异状,急忙上前。乐无异头晕眼花,只来得及抓住了夏夷则伸出的手。
下一瞬,乐无异和夏夷则两人ròu眼可见地身体往上一提。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都被吸入了绿色液体之中。
沈夜见状,面上欣喜一闪而。他来到了乐无异和夏夷则消失的地方,还未伸手,忽觉身侧有什么东西游了下来。
沈夜转头,金色的湖水之中,一丝一丝透亮的,仿佛细线的东西自他身边经过。
这些生物是如此细小,如果不是湖水变了颜色,恐怕连这些银色的微光都看不到。
沈夜眼睁睁看着这些丝线往刘军处游去,然后消失不见。他眼神暗了暗,想要亲自动手的yù望比不得谢衣的安危,转身,他将手伸入绿色薄膜,在贴上那一块岩石之后,消失在了湖水中。
在被吸入绿色液体的瞬间,沈夜似乎看到了很多场景。
倒塌的城墙,下沉的棺椁,被淹没的流月城,终于能够安息的尸骨。寂静之间逐渐消融,岩浆越来越多,将整个地下城吞噬。独脚的怪鸟无处可去,凄厉地鸣叫着,同那只呆滞的黑孔雀一起,消失在了洪流中。
毁灭,消散。
这一次,流月城是真正的消失不见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沈夜抱紧了谢衣,轻蹭着对方的脸颊。
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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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回笼。沈夜首先感受到的,是寒冷。刺骨的寒风,贴着身体湿透了的衣物,加剧了严寒。
“太师父!师父!”耳边,响起了乐无异几乎带着哭音的呼唤。
活着呢,瞎叫唤什么。沈夜很想这样骂回去,却忽然发现怀中人没有了温度,一片冰寒。
谢衣!
“哗啦”一声,夏夷则还没将沈夜拉起来,便见对方猛地睁开了眼,一把先将谢衣推上了岸。
四人现在所在,竟是玉衡雪山的山顶。而且他们所在的出口,也不是先前那个水潭,却是之前cha入冰层的巨岩。巨岩四周的冰层,莫名融开了一个圈,沈夜四人正是从这里爬上来的。
沈夜手上一个用力,撑上了岸。顾不得其他,只是将谢衣抱在怀中:“我们走!”
见沈夜发梢仍滴着水,大步流星就要下山,夏夷则赶忙起身阻拦:“沈前辈,先换衣服,否则我们下不去。”
乐无异也追着附和:“太师父,先给师父换身衣服啊!”
他们四人浑身都湿透了,在这样寒冷的玉衡雪山,别说下山,恐怕没走多远自己就先倒下了。
沈夜咬牙:“先换给谢衣。”
他们脱下的衣服虽然还在,也做了防水的处理,但这样四人湿透的qíng况,并未考虑在行程中。因此,他们的衣服可能不够。
乐无异连连点头,此刻的他只想将师父包个严实,自己倒是放在了一边。
夏夷则哪里不明白乐无异的考量,他转头就走:“我去向huáng三伟他们借一些衣物来。”理直气壮的模样,显然忘了huáng三伟和刘杨昏倒在雪地里,现在都没恢复意识。
借?只要不说话就是默认。帮了他们一路,现在也是他们帮助自己的时候了。
想要给谢衣换衣服,当然要把这一身湿的脱下来。乐无异和沈夜双手都被冻得有些僵硬,动作便有些迟缓。
当徒孙异和太师父的手第三次撞到了一起,沈夜怒了:“乐无异,碍手碍脚你给我站到一边去!”
乐无异瘪瘪嘴,只能委屈地缩到一旁。
沈夜继续帮谢衣脱衣服,只是谢衣躺在冰面上,衣服又皱在一起,即使没了“捣乱”的徒孙异,沈夜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
“这……需要我帮忙吗?”有一道嗓音cha了进来。
沈夜头也不抬:“不需要。”又成功解了两个纽扣,他的动作忽然停下了。
乐无异瞪大了眼蹲在一边,满脸的欣喜怎么都遮不住:“师师师……师父!”
谢衣仍躺在地上,四肢似乎暂时动不了,但他的眼睛,的确是睁开了。
沈夜缓慢地抬起头,视线竟有些模糊。当他与谢衣的视线jiāo汇,便看到那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微笑来。
一瞬间的温暖,几乎让人想哭。
“你……醒了?”沙哑的嗓音,足见沈夜此刻的心qíng。
谢衣微笑:“嗯。”他想说让你担心了,却发现浑身没有力气。
下一刻,身体被紧紧拥抱。
沈夜与谢衣两人浑身湿透,láng狈不已,但透过外在的冰寒,似乎能感受到内在的温暖来。
如此重要,终将心脏填满。
乐无异傻笑着坐在一旁,看着沈夜再看着谢衣,然后,“阿嚏——”
拥抱的两人动作一顿。
沈夜额头青筋bào起,谢衣却是笑出了声。看着谢衣的笑颜,想要发怒的沈夜一滞,继而嘴角微微勾起:“我帮你换衣服。”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谢衣,倒是让徒孙异逃过了一劫。
乐无异本想和师父多说几句话,但看对方与沈夜深qíng对视的模样,耸了耸肩,站起身来往外走。
唉,他还是去看看夷则怎么样了吧。
沈夜巴不得乐无异走远一些,谢衣的身体是他能看的?
谢衣有了意识,换衣服终于方便了许多。沈夜一边帮他换上衣物,一边几度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沈夜轻声问道:“你……看到了?”
谢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嗯。”
沈夜闻言沉默了。
“阿夜?”
谢衣想要抬头去看沈夜的表qíng,却被对方先一步埋入胸口。
冷风chuī过,谢衣知道沈夜的颤抖,并不是出于寒冷。
“你知道了?”
谢衣闭眼:“嗯。”
“那你……”沈夜说不下去了。
谢衣忽而一笑,伸出手捧住沈夜的脸颊,那人面无表qíng,看着令人疼惜:“阿夜你看,我没事了。”
沈夜不答,那双眼里的哀愁却逐渐增多。
谢衣无奈:“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不会离开。”是事实,也是承诺。
“你可知,我的执念是什么?”
沈夜捂住谢衣的手,闻言,昏暗的眼眸似有微茫闪过。
谢衣微笑,一字一句道:“是你啊。”
你可知道,我所追求的,我所渴望的,我的执念,一直都是你。
我也许会死,但那也是你离开我之后。
沈夜张了张口,难得的,双眼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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