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这样,虞璁越神情严肃,没有半分的亲昵。
这道线必须要画好才可以——往后还要立下宫规,严令子孙不得染指女官。
“你们二位拿好纸笔,记述此次的每一句核心问题。”虞璁淡淡道:“今天之事,非常重大。写好之后直接送交杨首辅,不得外传。”
两个小官忙不迭应了一声,哪里敢怠慢。
“朕今天来,是问你白银问题的。”虞璁看向坐在最前方的戚灵,不紧不慢道:“你出身民间,应最清楚如今往来收支的法子,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戚灵没想到皇上会问这个,但站起身时,便开始条理清晰的陈述起来。
“民间称银为‘朱提’,算是预定俗成的交易往来之物。”戚灵简单道:“虽然有大明宝钞、嘉靖通宝等流通,但实际使用者寥寥无几。”
缙绅大户收租的时候,要么收银子,要么收米粮等实物。
在宣德、正统年间主要的交易凭证是布匹,成化、弘治期间用的是各种样式的花银,还有银珠等特殊物品,作为百姓之间持有的钱币。
虞璁听到这里,皱眉道:“既然说要用银,为何又遮遮掩掩,交换些银钗银珠?”
“陛下日理万机,恐怕有所不知。”戚灵不疾不徐道:“洪武三十年曾经出榜昭示天下,只许用钞,不许用金银交易,一旦被发现不但会被抄家,全族都可能被贬至塞外。”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皇帝心想老朱爷爷真的是越搞越乱,无奈道:“如今朕看见有细丝纹银交易往来,可是怎么也不流行?”
百姓们现在买卖交易的时候,根本没有固定的通用货币,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陛下,因为白银也有造假的情况。”
戚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后两个负责记录的文官不由得一震,生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问题是虞璁是支付宝用惯了的现代人,现在出门游玩也是虞鹤陆炳负责掏钱,哪里了解这么细节的东西。
他反而心里生出几分好奇,挑眉问道:“银子怎么造假?”
“有好几种,可以在银中兑了水银,让银子加重,”戚灵也不怕得罪谁,只坦率道:“也有奸商在银钱面上撒上铁沙,在四角钓上铜,甚至在银钱旁边烫一层锡。”
“不对啊。”虞璁听到这里,心中疑惑更深:“那宫中熔铸的通宝铜钱,又流通至了何处?”
戚灵思索了片刻,只不确定道:“微臣在衙门里当差一年,大致听说了些。”
这朝廷里虽然有正规发行的嘉靖通宝,但是基本上都流入了皇族宗室,前后流通不过方圆两千里,到了山东那边都已经是银钱杂用了。
虞璁听完了大致的情况,忽然明白了一个事情。
历史上的明王朝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靠昔日的底蕴吊着一口气了。
“黄公公,上茶。”
他沉默地喝完一盏茶,半晌都没有开口。
很多问题的背后,在最深层次里,都是经济问题。
大明朝哪怕连着三代都是穿越者执掌,都未必能建立所谓的民主制度,因为经济基础根本不够,该萌芽该发展的统统都没有。
任何超前的意识,都需要经济的积淀和支撑。
听了戚灵的这一番陈述,再结合自己从前看书时了解到的一些问题,他的后背竟涔涔的冒出冷汗来。
得亏自己闲了下来,开始操心这方面的问题。
土地兼并哪怕解决了,如果不关心这根本的经济情况,也等于是治标不治本啊。
首先,晚明中国在展开对外贸易的时候,出现了大规模的净输出,和白银的净流入。
虽然海禁是没怎么开,可是没落的明王朝为了能抵御努尔哈赤的凶猛攻势,一直举国之力去找葡萄牙人买红夷大炮,动辄投入几十万甚至百万。
在这个档口上,很多非贸易往来的白银也从国外不断流入,加速了明王朝的衰落。
这意味着,有大量的货币在不断增加,同时社会资源和产品又因为战乱在疯狂减少,国内的通货膨胀就越发难以控制。
通货膨胀,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次资本主义萌芽的收割。
小生产者和农耕者在这一过程中无力承受高额的物价,纷纷卖身为奴,又或者破产后成为流民。
而那些工商特权利益者因为拥有雄厚的资本积累,获得了超额的利润,加速了更多小生产者的灭亡。
要知道,当初的嘉靖万历期间,藩王宗亲之乱没有被重视和解决,以至于造成了大量的盐铁矿林的实业被把控占领。
哪怕自然经济竭力调和,也无济于事。
不统一货币,不调节经济,只会加重民间无形的负担。
由于皇上半晌没有说话,偌大的乾清殿陷入了寂静之中。
虞璁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叫王阳明和杨镇江过来。”
黄公公被这压抑的感觉憋得喘不过气来,忙不迭行了个礼,去找杨首辅过来救场。
这二人负责了如今的税制改革,可以说是最合适的顾问了。
虽然之前是自己想岔了,这文科生才是学税务经济、工商管理的。
但是自己对这些东西,完全都一知半解,只能靠对历史的了解来强行逆推。
杨一清一进乾清殿,就看见陛下眉头紧锁,心想许久都没来这一出了。
王阳明随后也匆匆赶到,路上就听黄公公说了大概,心里有了点底。
虞璁又喝了半盏茶,压抑着火气跟他们把事情大概说了说。
“陛下,且勿多虑。”杨一清心知小年轻容易着急上火,只笑着道:“包税之制已经废了半年,如今一切都在好转之中。”
“包税?”虞璁怔了下,往前倾了倾身子,纳闷道:“这两个事情有什么关系?”
“万岁,是这样的。”王阳明与杨一清对视了一眼,笑道:“这包税,乃沿袭了元朝‘扑买’制,乃祸国害民的一大难题。”
原来在旧有的社会制度里,国家为了得到稳定的税收,就把税收这件事情给下放,送予富豪私商来进行承包。
这样虽然政府每年无论灾涝都能得到稳定的收入,可百姓就等于被变相的双重剥削。
在嘉靖七年末到嘉靖九年中旬,这个阶段里王杨二人被虞璁有意放权,直接大刀阔斧的废掉了原有的包税制,改换成由政府收税,征银多少都同归回京。
只要朝廷不贪,百姓就多一条活路,福泽便又绵长了不知道多少年。
虞璁听到这话,就感觉被两个老头儿喂了颗定心丹一样,总算把气喘匀了些。
“那么,依两位大人所见,如今若想要调整改革此事,又应当如何?”
王守仁看了眼那平静如初的戚灵,不紧不慢道:“戚大使所言不假,当今需要调控金银流入,不仅是钱币通行之改革,更应该规范金银流通,不可扼杀亦不可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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