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用笔写下这纸御令,就等于把大明国的生命彻底的交到这二人的身上。
从前如高山一般为他们抵御风雨的杨一清已经猝然长逝。
他活跃于官场,在保持忠义之节的时候也能进退有度。
可是王守仁和杨慎,更多的是有才学而懒于政治。
如果皇帝派他们完成什么功绩,那都只是让他们绽露才华和能力。
杨首辅一去世,他们就必须要放下那层自我保护的心防,去面对整个鱼龙混杂的官场。
黑夜之中,突然传来了乌鸦的叫声。
王守仁长长的叹了口气,抬起头道:“拟旨吧。”
为了陛下的亲眷和信任,为了这大业未成的朝廷,他也必须站出来,再度置身于这风口浪尖的位置。
虞鹤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杨慎。
他心里的畏惧,自责,不安,从所未有的鲜明至此。
“笔给我。”那个中年人低着头,缓缓开口道:“我来写。”
天还未亮的时候,锦衣卫和太监们直接串访了所有的高官府邸,宣布要再次上朝。
上朝?
大官小官们都懵了,心想皇帝都跑到蒙古草原放羊去了,这是上哪门子的朝。
可是规矩还是得走,不上朝搞不好会掉脑袋。
群臣再次顺着金水桥若长龙般簇拥着向前行去,再次文武两列行至了奉天门。
鸿胪寺的官儿都一年多没唱班了,此刻也是相当茫然的回到老位置上,有种恍惚的感觉。
金台之上,站着四个官员。
虞鹤捧着墨迹已干的谕旨缓步上前,用所有的力气控制好自己的肢体和表情,站在高处将谕旨一一念出。
这封谕旨是按照皇帝的口吻拟出的,直接进行了任免的再次分配。
他语气坚决而不容置疑,王守仁和杨慎站在李承勋的身侧,神情也冷峻而严肃。
这只是第一重通报,告诉上下官员们,哪怕杨一清已经去世了,朝廷也在绝对稳定的运转之中,谁都不要闹幺蛾子。
第二步,是乾钧堂的中高层会议。
虞鹤甚至能够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会有多少人趁着万岁爷不在竭力搅混水。
当他们按照规制在中午汇集于乾钧堂时,气氛都僵硬的让人有些无法呼吸。
张孚敬和桂萼虽然已经不合许久,在此时竟坐在了一起。
会议厅里的党派,从未如此清晰的分成两派。
王守仁的学生和门人们神情热忱,而另一方的张党则是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发落他们的种种不是,质疑这谕旨的真假。
在这寂静之中,严世藩缓缓站了起来。
“在会议开始之前,下官有话要说。”
第88章
严世藩?
虞鹤惊讶的看向他, 心想他怎么会站出来?
论排辈论性格,他都不应该做这种事的啊。
虞鹤自然是年轻, 所以也只敢半夜和两位重臣提前商讨好之后, 再把问题直接用已解决的方式推到明面上。
他虽然在进入锦衣卫之后, 一直跟随着训练和提升体质,但到底骨架不大, 没办法营造出陆炳那般震慑的感觉。
现在开会,自然是要迎接狂风暴雨的, 虞鹤哪怕到了这一刻,心里都没有底。
对付犯人,当然可以用锦衣卫。
可是对付官员,他做不到。
种种的利益虬结在一起, 连锁反应很可怕。
严世藩缓缓站了起来, 语气平淡而没有什么感情。
“如今杨首辅已经仙逝,监国之替也应由皇帝谕旨来定。”
“今日开会,应以谕旨之词只谈政务交接, 而不应论官位正统与否。”
两句话说的简单干净,却令绝大部分人都怔住了。
严世藩站在那里,依旧是个少年模样, 连声音也清浅平淡,没有怎么用力。
“论礼制尊卑, 任选哪位大人为监国首辅,都是陛下的意思,在万岁爷未归京之前, 谁若是想要非议此事,都可以视为越俎代庖,大有也想当当皇帝的念头吧。”
他抬起眼眸,慢慢道:“下官钝愚,今日会议若不谈交接只议官职,则与礼议廉耻相悖,微臣只能先行告辞,不与同流了。”
这话一出,完全把其他人的路都堵死了。
会议还没有开始,那些官员想要发作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在这个节骨眼上,严世藩直接站出来,说但凡是要议论监国首辅之位变动的,都是不忠不孝不义,他们谈这个自己就告辞,那完全是把想议论这些的人都直接放在不道德的阵营里,一竿子就把一拨人给拍死了。
虞鹤和杨慎心里都松了口气,心想这救场也是高明,把祖宗那套抬出来直接划阵营,就说这官员任免就算有问题也得等皇上回来再主持,几乎把张孚敬之流都怼的哑口无言。
严世藩话语未落,其他几个怕事的官员也纷纷跳了出来,接连附和。
“严东楼此言甚是!监国首辅之任免,全应有皇上做主谈论,非臣等可干预非议!”
“今日只应定论政务划分,下官同请不议官职!”
有严世藩这么一开口,官员们直接纷纷站在他身后的中立阵营,生怕跟错队伍沾染一身腥臭。
张孚敬本来满肚子的话想说,在这一刻憋得脸都涨红了,他这时候要再反对这个意思,那就是想要藐视皇权皇威,一堆帽子估计马上就扣脑门上了。
“那么,先从首辅之职的交接开始谈吧。”杨慎轻咳一声,顺坡下驴道:“来,吏部讲讲现在的情况。”
严世藩话说完之后,又不声不响地坐回角落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虞鹤一边记录着杨慎的分析和调控,一边忍不住看了眼那个白净俊秀的男孩子。
对方也刚好抬眸看向他,两个人视线交接的那一刻,虞鹤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以示友好,而东楼懵了一瞬,忙低头开始看文件。
虞璁找到徐阶的时候,后者已经嗓子冒烟,正抱着川贝雪梨汤跟喝续命汤一样。
“哟呵?”虞璁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怀好意地笑道:“听说徐侍郎一天连着写了五十多份样稿啊?”
徐阶这才反应过来皇上来了,忙不迭放下汤碗,哑着嗓子道:“万……万岁。”
“行了,护着你的嗓子吧。”虞璁心里体谅他的种种难处,示意他就提笔写要回答的话,能休息会是一会儿。
“你告诉朕,这些日子里,哪几族的态度最好?”
虞璁真正想要的,不是哪个资源丰富的部落能够参与这次的改革。
在这几天的来回拉锯里,他能够看见这些草原部族在慢慢的找到节奏,先是考虑这个区块调整的合理性,又开始争论哪几块应该归哪几族。
这种利益切割的麻烦程度,比八旗制度的确定还麻烦。
当然由于分歧太大,他们甚至不能肯定这种制度到底能不能被接受。
可是,已经有几个人明显动心了。
他只要找到配合度最高的三族,让他们得到优先级最高的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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