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黄公公小心的走了进来,在听见鼾声的时候愣了下,忍着不悦的神情看向皇上道:“陆大人想见您。”
虞璁点了点头,快步去了侧堂。
夜凉如水,寒意从脚底往上弥漫。
空气中都散着夜雾特有的湿意。
他进去的时候,崔太医刚好准备出来透口气,那太医忙不迭的跟他行了个礼,说陆大人没有伤及大碍,多休息几日待刀口长好便行了。
虞璁听完点了点头,示意黄公公予他赏钱,自己径自走了进去。
陆炳睡在榻上,眼睛清明如初,只躺在那里望着他。
虞璁回头确认没有人跟上来了,才缓缓坐在了他的身侧。
处处都可能有看不见的眼睛,哪怕此刻他想俯身亲吻他,想要握住他冰凉的双手,给予一点点的暖意,也要克制住。
这种时候,不能出任何错。
“陛下在想今日的事情吗。”
他的声音透着淡淡的沙哑,让虞璁又想俯身抱抱他。
虞璁想了一会,只低头在他手心写了两个字。
官·商。
“微臣觉得……”陆炳因为伤口的原因,说话略有些吃力,却仍看着他道:“不是如此。”
“因为,离这里最近的……是南京。”
虞璁听到最后两字的时候,猛地站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寒意直接如芒刺般从心里刺了上来,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南京!
第127章
当初在进行区块规划的时候, 他看了大同松江种种地方,只嘱咐不要动南京, 也暂时不要给任何的优待。
原因只是因为, 这南京, 实在是个暧昧又尴尬的地方。
在一开始,明朝的都城定在了南京。
后来朱棣上位, 北方那块地没人守,又加之种种的综合因素, 他决定迁都北京。
南京的都城依旧保留,不仅仅是已经建好的皇城——从五军都督府、六部督察袁通政司,乃至于翰林院国子监,全都有一整套的备份。
而且官员也日常打卡上班, 连级别都和京师一样。
北京所在府称顺天府, 南京之府唤作应天府,合称为二京府。
但是南京因为设员较少,本身政治意义低于象征意义, 所以基本上都是给人养老安度晚年的地方,颇有点老干部退休中心的意思。
皇帝只要想冷落或者孤立谁,就直接把那人扔去南京, 来一出明升暗降。
虞璁从前清楚的是,这南京到了明后期, 就是个烫手山芋。
嘉靖朝之后,党争逐渐激化,在北京失意的官员基本上都被发配到南京来了, 换句话说,反对派们被朝廷给直接拨了队伍,可以直接抱团。
在万历三十二年,顾宪成等人修复了宋时的东林书院,开始进一步的激化党争。
整个朝廷到了那个时候,堪称如瓷碗掷地一般,碎的乱七八糟。
宫内不仅是宦官乱政,东林党声讨,在乱作一团的情况下,还有内阁和朝廷里有根据地域抱团的人,再度结成浙党、楚党、宣党、昆党等。
大明国不完都不正常。
虞璁这一刻只觉得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只低头探了下他的体温,沉声道:“我知道了——孩子们都有放心的人照顾,你好好养伤。”
陆炳凝视着他,只浅浅的点了点头。
皇帝大步流星的回了正厅,直接吩咐黄公公把那鼾声如雷的知府拍醒。
“在——在!”知府被拍的呛到,连咳了几声,见到皇上才如梦初醒道:“臣一把老骨头了,确实有点熬不住。”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就可以去休息了。”虞璁皱眉看着他道:“南京附近的藩王,是谁?”
“这……”钱知府想了半天,诚恳道:“南京附近,因为位置紧要,向来是不封地,也不让藩王靠近的。”
虞璁愣了下,心道是自己疏忽了。
“那,江浙一带呢?”
“江浙一带?”钱知府这回反应颇快,解释道:“臣听说,这藩王主要都镇守西北中部一带,江浙这边,只有一位周王族系的藩王,被封在浙江钱塘府处。”
“你先不要走。”虞璁忍着困意道:“朕知道了。”
这个地方,可一点都不友好。
浙商徽商势力复杂,如果跟这藩王扯上什么关系——
那整个东南,都会不再安宁。
商人本身有钱无权,哪怕上了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可是眼下,自己这帝位是从表兄那里接手来的,血缘上已不算中心系的正统。
这周王若是有心要反,当真是如意算盘打的颇响。
自己带着皇嗣前来,一旦这么折掉了,他要么率军扑了那北京,要么在南京重新开张,怎么着都是划算的。
“钱知府。”那个青年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明日卯时,你随朕率军南下,去杭州。”
“微臣也要去吗?”老头儿愣了半天,却还是嗫喏着答应了。
虽然不知皇帝在操心什么,可违逆毕竟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啊。
沈如婉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她几乎成日泡在发改委的衙门里,连洗漱也是在自己专用的房舍中匆匆解决了,再去大厅里跟着各路大小官员开会议事。
她不仅要考虑人口的扩张速度,还要去算附近农耕用地的侵占,京师其他朝廷待建建筑的用地,以及城墙和防御堡垒的设置。
兵部工部礼部的人来了又走,几乎每天都要说到嗓子冒烟。
王守仁本身年纪大了,也知道自己要多活几年,不能透支体力,还是会按时回府休息。
但是他还是明着暗着,让沈如婉在端午节前后,回家休息两天。
老这么心力交瘁的过日子,也太为难她了。
沈如婉在家里昏昏沉沉的睡了八个时辰,吓得侍女们都以为她病了。
待起床以后喝了点稀粥,她揉了揉眼睛,决定叫上虞鹤安排的那些暗卫,再去城西看看情况。
纱帽轻便而方便掩饰面容,长袍不露身段,骑着马的时候不会引起任何人的主意。
待离目标地点近了,她下了马,穿过那叫卖蔬果的小商贩们,想要去找之前见到的一处暗巷。
一对夫妇正抱着一只鸡,低声交谈着与她擦肩而过。
在那一瞬间,沈如婉怔怔的站定,半晌没有说话。
她脊背僵直,却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那一对已经变老的夫妇,是她的爹娘啊。
女儿在这里啊。
自打出宫之后,沈如婉就不曾主动的回去找过她的父母,只托人继续给他们寄不多不少的银子,让他们日子过得平淡而简单。
她太聪明了,以至于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是父母无法承载的。
如果她以如今道师和高官的身份回归这个家,只会造成无穷的麻烦。
从前在宫里例奉提高的时候,她都不敢多往家里寄太多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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