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问你,伤财与否,手上有数据比对吗?”
“一个个说祖宗曰前朝能臣曰,你们真的在乎这件事的对错,连最基本的得失都不计算的吗?”虞璁缓缓站了起来,阴影无声的蔓延:“还是说在座满堂文武,连个识数的都没有?!”
“黄大人说朕不从就死给朕看是吧?那大可以去死好了——这天下君主的决策竟然要靠威胁才能动摇?黄大人说死就死,这衙门的事国家的事都可以甩手不管了,是这么个道理么?”皇帝冷厉了脸色,一巴掌就狠狠拍到了桌子上:“朕看你才是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杨慎眸子微睁,下意识的看了眼杨一清。
老首辅面露一分笑,依旧坐的平稳。
那黄姓老臣被吓得战战兢兢,恨不得跪下来求饶,偏偏这堂里座位拥挤,根本没有他跪下来的地方:“臣知罪——臣知罪!!”
“你们是只想争个对错,还是争个输赢?”虞璁并没有理会这个连声求饶的老臣,如同猎鹰一般的一个个看过去:“真若在乎东南局势,可有一个人查过近年的文献报告,跟朕讲讲这禁与不禁有如何区别,倭寇又是以何等猖獗的形式骚扰沿海一带——”
“难道禁了这海关就天下太平了吗?!!”
李承勋脸色一白,讪讪的坐了下去。
“都口口声声仁义道德,那朕问你们,”虞璁接过鹤奴捧来的簿子,直接摔在了桌子的正中间,啪的一声像是甩在了所有人的脸上:“朕问你们——仁义道德可以救饥荒洪涝吗?仁义道德可以收复河套吗?朕以仁治国,那些藩王臣子就不贪不祸乱百姓了吗?!”
这话说的颇为离经叛道,在场许多人都变了颜色,可下一秒陆炳直接抽起雪亮的刀刃来,犹如随时准备扑杀猎物的黑豹一般。
“好,都不愿意朕改革科举,都要保住这四书五经至高无上的地位,”虞璁抬手就握住陆炳的剑柄,猛地一扬亮出了绣春刀的雪刃:“你们当中有谁,靠讲学四书五经就能救济灾民,就能赶走前朝的王振刘瑾?!”
这话一出,刚才还颇有微词的一众文臣,登时晦暗了脸色。
他们都记得,都记得土木堡之变,记得宦官们轮番把持朝政,视鸿儒如草芥。
杨慎杨一清王守仁也明显想到了前朝种种荒唐的丑事,神情沉重了起来。
“区区一介不识字的太监,都能在你们头上为威作福,这就是论语教你们的?!”陆炳抬指一寸寸拂过那长刀,猛地将它掷在长桌上:“又有谁,不是靠这刀马火炮,而是靠温良恭俭让去制住鞑子,不让他们一寸寸的犯我河山!”
全场寂静无声,几十人的呼吸声都微乎其微。
“都哑巴了?”虞璁突然笑了起来:“刚才还争先恐后的,还说要以死明志,这一刻都不说话啦?”
“朕问你们,这救济苍生,是只靠仁德就够了吗?”
“要的是钱!你们都读书读到哪里去了?!”
“军饷不要钱吗?赈灾不要钱吗?哪怕是修筑个祈福超度的庙堂,都是菩萨送的吗?”
“一个个义愤填膺的在这谈古论今,仿佛开了这海关便是让了皇位似的,”虞璁双手按着这桌子,眼睛凝视着前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朕是不是忘了,你们一个个都吃的脑满肠肥,哪里管百姓如何?”
张璁桂萼身形微动,死命的绷着神色,其他人也完全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或窘迫或尴尬的低着头,哪里有刚才那番步步紧逼的样子。
“好啊,既然都不同意开海关,那就一个个抄家抄过去好了。”虞璁轻松道:“不是让朕学先祖之风么,那就学学我太祖爷爷,厉查贪污,违者连坐好了?”
他瞳眸猛地一睁,语气阴冷道:“可记住了,这江山,是我大明的江山,是朕的江山!”
“但凡拿圣贤之说来推阻朕救济天下的,来固守私利的,”
“这把刀,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30章
满堂鸦雀无声, 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晰入耳。
虞璁抬手抄起那把绣春刀,交还给了陆炳, 缓缓地坐了下来。
俗语说刀怀身中, 杀心自起, 现在的他犹如出鞘的刀锋芒毕露,根本不容任何人再质疑二三。
但治理下属, 光靠威慑不够,一旦他们脱离了自己的监控范围, 又有了些许的安全感,开口非议是迟早的事情。
“鹤奴,把那几本册子都抱过来。”皇上抿了口茶,心里虽然缓了过来, 但神情依旧绷着:“时辰还早, 会议也才刚刚开始,各位大人可坐住了。”
皇上即位没几年,鹤奴也没读过什么书, 但他们有个天然的作弊器,那就是宫中藏书检索器杨大人,还是声控的。
“杨大人, ”虞璁抬手,不紧不慢道:“请你来为大家分析一下, 这永乐年间郑和七下西洋的相关情况。”
“诸位大人也劳烦洗耳听听,这劳民伤财,到底是个怎么伤法。”
鹤奴识趣的后退了一大步, 示意杨慎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到皇帝身边来。
杨慎怔了下,竟有种做梦的感觉。
刚才那些审视他的目光,在这一刻也变成了羡慕与敬畏。
皇上竟然抬举这么一个罪臣!如今是真要变天了啊!
他即刻起身,快步从椅子人群中走了过去,站到了那堆书的旁边。
伴随着一声轻咳,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不急不躁。
“臣,杨用修,献丑了。”
书本本身厚重繁多,但杨慎一站在这些书卷之间,就仿佛突然耳清目明,连说话的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他随手执了一本,朗朗道:“据天财库记载,永乐三年举国岁入约八百万两有余,岁贡三十余万两有奇。”
“哦?”虞璁瞥了眼神情复杂的人们,开口问道:“那么杨用修,这修建一支如郑大人当年的船队,造假几何?”
杨慎没有很快的回答问题,而是又低头快速翻阅了几本旧录,谨慎道:“永乐年间的舰队,合计两百多艘海船,最大的有六十三艘,一艘两千料的中等船只需三百六十五两,此计价来自于南京龙江造船厂,不会有差。”
原有的典籍早就没办法找了,眼下也只能靠各地县志和零碎的记录,来一点点的还原永乐年间的情况。
要不是弘治年间的那一把大火……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反而思考的越加迅疾和从容,又掐指核算道:“‘宝船’论宽窄用料,都远巨于常规船只,如果单算这六十三艘大船,天财库旧簿记载总支出为十八万九千两。”
“那么除了宝船之外的普通船只呢?”虞璁挑眉道。
“合计三十五万八千两,总计为五十四万七千两,”杨慎抬起头来,补充道:“陛下,这些财务支出,和零碎消耗,臣等和天财库都是往大的方向统计的——也就是说,实际造价只低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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