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徐阶,还只有二十五岁。
他的脸上少了暮年的隐忍厚重,多了几分俊朗与热忱,在阳光下快步向他走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散着朝气。
虞璁看着徐阶的样子,忽然感觉自己来的真好啊。
没有严党的污浊之气,才俊们也都还没有心灰意冷。
一切都有个盼头。
“皇——皇上!”徐阶站定之后,气喘吁吁地作揖道:“臣恭迎圣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你大半夜敲东殿门的时候,怎么就不怕我怪罪呢?
虞璁吩咐鹤奴给这一路跑来的徐大人端杯茶,慢悠悠道:“朕今儿过来,一个是看看农田的情况,一个是想问问,这光禄寺多余的人,如今都是怎么个处置法。”
“谢陛下赐茶。”徐阶确实一路从门口跑过来又热又渴,忙不迭饮了茶,再开口道:“光禄寺原先有三千六百余人,经过裁减后,只保留了五百余人的官职,并调整了上下监督和运行结构。”
“那后来培训完识字的,有多少个?”
“如今已有千余人。”徐阶诚恳道:“这千余人中,由夏言负责评判升位,已有对应的管理体系,目前有五百余人负责帮杨大人修书誊写、印刷成集。”
“还有近百人已派遣至各省,如皇上从前所言,去勘察各地的灾患情况,并且互相不知情行踪。”徐阶生怕虞璁觉得他办事不力,又开口道:“杨首辅特意交代过,这些人也是再三训话教导,会隐藏好行踪的。”
“相当可以啊。”虞璁心里一算,问道:“那这剩下的两千多人,怎么个处置法。”
“皇上您从前的意思,是都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徐阶沉吟片刻,又看了眼杨一清的脸色,才犹豫着开口道:“但是陛下,从前那是京畿私田被勋戚占遍,百姓无田可种,又想谋个生计。”
“如今云禄集开放,庄田悉数归位,已经有百余人向经部请愿,想回归田野,不吃官禄了。”
仔细一想也是,明朝公务员待遇太差了点。
海瑞当年为了给老母亲过生日,上街割了块肉都能轰动一时。
“这些人里头,深谙农桑之术的都可以提高俸禄留下,其他人先遣走吧。”皇上松了口气道:“朕当时这么想,是担心流民增多,引发宫廷动乱,如今能这样,已经很欣慰了。”
他们几人站在田垄上,遥望着远处的天色,一时微风迭起,心情舒畅。
“陛下。这桑基鱼塘之事,在附近河流的低洼处已经开始试验了。”杨一清示意他看向另一个方向被栽种的桑树,再度开口道:“臣等以为,此举利国利民,还可防患,实在是神来之笔。”
“但是……臣以为,更大的问题,在于北方黄河流域。”
湖广一带的洪涝灾害只是偶尔几年的事情,在历史整体中都算富饶之地。
可是黄河流域,从山西到山东,农桑上都问题极大。
虞璁愣了下,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黄河一带的问题,一是盐碱地,二是黄河改道,也会冲毁农田和人家。
而且由于泥沙沉寂堵塞,甚至还会出现旱情,进一步影响收成。
这个短板,将影响一整片区域的收成营获,让某些地区积贫积弱,而无力抵御鞑靼的来犯。
“杨大人……似乎有所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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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清摸了把山羊胡子,笑道:“老朽不才,只是曾任陕西按察副使兼督学,在当地待过几年。”
“由于地势和矿产的问题,这黄河一带的土壤中都有盐水。”老人家说的不紧不慢,其他几个年轻后生都拿着本子边听边记。
鹤奴在一旁临时搬来的小桌子上研墨伺候,早就熟练的不用人吩咐。
“一旦干旱时刻,水汽蒸腾,土里的盐就会随着水位升腾,然后凝在这地表上。”杨一清回忆着从前在陕西见到的情形,有所感慨:“正因如此,盐碱地虽然能种庄稼,但一直不如东南一带来的轻松。”
“老臣是想着,皇上的这个举措,能不能也放到北方去,改善下当地的黄河冲积和盐碱问题?”
虞璁沉默了许久,在脑子里拼命搜刮着高中地理学的东西,缓缓道:“有更好的法子。”
杨一清神情一喜,忙不迭道:“请皇上赐教。”
虞璁想了想,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走下田垄,站在农田的一侧。
“朕这个法子,叫做台田。”
他让鹤奴找了根长长的树枝,自己手拿着这根棍子,就好像教鞭一般。
“从前各地的报告来看,近年主要的问题在于洪涝,而不是干旱,黄河也在改道,所以水源上问题不大。”
他示意人们看向高低不平的横截面,略一思索后开口道:“诸位请看,这黄河流域的水位大概在树枝指着的这个位置,正应如此,要挖塘抬田,让田在台上。”
南方的桑基鱼塘,重点在于挖塘为坝,在坝上种植桑树果树,巩固水土,这样不仅可以带来额外的农收,还可以防止水患灾害。
但是北方的问题在于,地下水和地势的位置。
如果把塘挖深储水,抬高整体田地的位置,哪怕暑气熏腾,也不会让盐碱的情况加重。
因为一旦这样做,就等于让地下水的位置变低了。
“那……那这泥塘,也可以用来养鱼么?”杨一清还在咀嚼他说的每一句话,思索道:“这样提高地势,似乎也可以改良水患?”
“不错,这个法子的精髓在于,‘上粮下渔中间稻’。”虞璁索性蹲了下来,用手掬起一捧土,给他们打了个凹凸不平的模型:“这个沟渠就是塘,可以养虾养鱼,这个凸起来的一大块就是田,平日下雨时可以排水携盐,冲走表面的盐碱。”
这个法子,也是从桑基鱼塘的构思衍生而来的,但排碱沟和池塘的设计,可以让盐水随江流或者水渠流走,改善当地的小气候。
“臣等会思索后编撰成册,递交给皇上过目。”陆主事郑重道:“此举真是从未听闻过!”
虞璁想了想,拍干净了手上的泥土,开口道:“光写字没用,要画画。”
这农民受教育程度低,不识字的多,如果单是让那些宣讲使照着稿子念,他们也不一定听得懂。
“要派宫廷画师,将如何做、做了以后什么样子、效果和收获会是怎样,都画做一卷,让宣讲使们带着。”虞璁思索道:“画上还要标记,最好把田壤作物画的真实些,方便他们看懂。”
陆大人如获至宝的点了点头,又在本子上猛记了一笔。
待回宫之后,陆炳陪着他沐浴焚香,忽然开口道:“桂萼和张孚敬,已经开始互相撕咬了。”
虞璁正趴在木桶边打盹,一抬眼道:“你干的?”
陆大人半眯着眼笑没吭声,显然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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