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将酒杯放在案上,用帕子简单擦了下手,漫不经心问道:“云兄可是出身商家?”
云姓“少年”冷笑道:“怎么,辩不过我便开始挑剔出身了吗?商家子又如何?林大才子你不是连商家子都不如吗?更何况,商人又怎么样,这世上若是……”
“云兄误会了,”林若打断他,语气平静:“我只是觉得,云兄这等人才,只有商家才教的出来。”
云姓少年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才华比不过我,要靠谩骂来找回面子吗?”
林若摇头笑道:“我的确辩不过你,可是若说我才华不如你,我却是不认的。”
他抬手打断云姓少年将要出口的抢白,道:“事实上我觉得,不仅是我,只怕天底下绝大多数的读书人,都辩不过你。”
林若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一众读书人,道:“我并非轻视诸位,而是我等读书人辩论经义,是为了心中的道理,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自己认可的、觉得正确的,才会说出来以说服旁人。但云兄却似不同,我与你辩论一场,却直到此刻,仍旧不明白你心中信奉的到底是什么。你似乎什么都信,又或什么都不信,但不管是信的,还是不信的,只要与此刻有用,可以用来驳斥于我的,你就会拿来一用……”
他看向云姓少年,目光清澈如水:“云兄,我说的可是?或者你告诉我,刚才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是真心认可的?”
云姓少年张口结舌:“我……”
她的口才是在后世辩论比赛上练出来的,辩论比赛嘛,让你当正方就当正方,让你当反方就当反方,要是只能说自己认可的观点,还怎么辩?都是先抽到观点,然后再搜肠刮肚的去找素材、找典故,可不就像林若说的那样,那句能用用哪句吗?原来古代的辩论不是这样的吗?
她不敢硬着头皮说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这一个是字出口,林若有无数个点可以将她驳的体无完肤。
“这等心无定论,连道理都是以‘利’字为先的风格,不是商家如何能教的出来?”林若摇头道:“我是为道而辩,而云兄你,却是为辩而辩,我又如何能辩的过你?这一场,我委实输的不冤。”
云姓少年咬唇道:“罢了,这一场就当平局就是!”
林若耸耸肩道:“输了就是输了,做什么平局?而且经此一事,我也觉得辩论经义颇没意思,旁人用自己都不信的言辞都能驳倒你,可见就算辩赢了,也不过证明自己口才了得罢了,难道真就说明自己是对的不成?有空与人辩论,倒不如找几个志同道合之人一同探讨。”
他微微一笑,给自己斟满一杯美酒,对周围众人微一拱手,高声道:“愿赌服输,诸君为证,我林若日后,再不与人辩论就是。”仰头一饮而尽。
他身后一少年笑道:“林兄,你知道的,我等向不与你辩论,我等只与你探讨。”
林若哈哈一笑,道:“是极,是极。”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这少年是认输了,但他们却在他身上找不到半点“输了”的感觉,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觉得这少年有半点不如人。
林若再次转向云姓少年,微微一笑,道:“虽然在辩论上,我输的并不服气,但于诗词一道,我却是输的心服口服的,能得见如此佳句,便是终身不写诗,又有什么可遗憾的?”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林若吟诵了几句,似意犹未尽的赞叹一番,道:“云兄小小年纪,能写出这等大气磅礴、狂放豪迈的诗作,委实令人佩服。却不知岑夫子、丹丘生是何人?此诗必流传千古,他们之名也能流传千古,倒是幸事。”
云姓少年支吾道:“是……两个朋友。”
幸好林若并不追问,而是起身走到湖水旁,净了手就地坐下,招手令书童捧了他的琴过来,放在膝上,道:“你的琴曲的确是我从未听过的好曲子,所以这一局也是我输了,不过可否等我弹完这一曲再认输?”
云姓少年呐呐无语,她原本挟着如山气势而来,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她不答,林若便当她应了,抬手一拂,琴音乍起,一幅磅礴壮阔的画卷,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在人们脑海中展开:激荡的黄河从天而降,一泻千里,浩浩荡荡奔流入海,海天万里无垠……
琴声由激烈汹涌变得壮阔无边,舒卷往复后又低回下来,仿若人对镜无言,在流逝的时光面前徒呼奈何,生命渺小脆弱如斯,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不知过了多久,人们从激荡中回过神来,却见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低头看着怀中的瑶琴,伸手轻轻抚摸着。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暗色的琴身上流连游走,充满不舍,众人心里忽然生出不妙的感觉,云姓少女反应最快,惊呼一声:“不要!”
话刚出口,少年已然一抬腕,刚刚奏出天籁之音的瑶琴,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噗通一声坠入水中……
众人的目光落在在水中起起伏伏的瑶琴上,心却沉到了水底——他们刚刚听闻这世间最美妙的琴音,可转瞬间,竟成了绝响……
从此以后,这世上,还有什么曲调可以入耳?
掷了瑶琴的少年脸上不见任何伤感,反而哈哈一笑,轻拂衣袖,抖落尘埃,长笑一声道:“今日得见好诗好曲,尽兴矣!”
就此转身负手而去。
风吹过,少年宽大的衣袖翻卷起伏,及腰的长发亦在风中轻拂,他漫步而行,步履悠然从容,似带着某种奇特而优美的韵律,仅背影,便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直到少年上马离开,众人才猛地回神,不善的目光落在云姓少年身上。
“姓云的!”方才站在林若身后的少年双目泛红的喝道:“阿若再也不弹琴了,你这下满意了?你要是凭着真本事打败他也就罢了,可是你凭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首诗、一首曲子,还有诡辩之术投机取巧不说,竟然还逼他日后不得弹琴、不得写诗,实在太过分了!姓云的,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在诗书琴艺上超过了他?”
“不错!我等读书人切磋技艺都是为了能有所进益,可是你却是用阴谋诡计断人的前程,你算什么读书人?说,你到底有何居心!”
“……”
第67章 世界四 大唐才子
林若在林府门外下马,将缰绳扔给迎上来的门子,眼睛示意门外的马车,问道:“伯父在家?来客人了?”
门子笑道:“是魏征魏大人来了,老爷说少爷您要是回来的早,就去见见呢!”
林若应了一声,快步进门。
林家地方不大,人口也简单,就只他和伯父林博远两个主子。林博远这一代原有三兄弟,可老二没长成就没了,老三刚娶妻生子村里便遭了乱兵,林博远的妻子和长子也是那一次没的。林博远当时在镇上教书,等得到消息回来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了被藏在灶膛里逃过一劫的林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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