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上长安赴约的季闲珺当然不可能装作没听出来,但也没有附喝的意思,不常喝酒的他体会不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江湖豪情,但品味着精致的饭菜,美味佳肴跳跃在舌尖这也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一点儿,更有耐心一些。
对男人而言,有野心不是错,行差踏错方有了对错的差别,可是对宫九而言,他压根没觉得自己会做错事,即使他考虑的是怎样将整个江山收入囊中,自身的所作所为已经在口诛笔伐间左右徘徊,可他还是想要,从一开始想要个厨子,再到现在想拿下整个江山。
野心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就和贪心一样根植在内心深处,不知什么时候就破土生根,再长成参天大树,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之后是成佛还是成魔,是悬崖勒马,还是功成名就,这就要看自身的机缘。
所谓人定胜天不是没有,但是少,可还是有人不在意面前艰难险阻,决心干一番伟业。
或许在宫九看来,谋朝篡位对他而言就是一场值得赌上一切的伟业,但他把这般心思摆在季闲珺面前就不怎么合适了。
如上文之中百般提到的,季闲珺是一位帝王,毫无疑问的正统,一个“反贼”和他谈论起这种话题,无论怎么美化,画面都会变得尴尬。即使两个男人具备不俗的容貌气势,言谈举止也是赏心悦目,可是……九五之尊四字,已然道明一切。
“来位不正,终究会受人诟病。”
季闲珺低语完一整句话,完全不怕被宫九听见,因为这声音本就近似耳语,甚至他连嘴唇都没有动,在宫九看来,他不过是在沉默而已。
稍微了解季闲珺这个人,有心想要将他收归摩下,可现实绝对不允许他如此轻率,宫九略一沉吟,话题扭转的毫无违和,毕竟他们一开始就没有谈“正事”,所以他玩笑似的说起楚留香那边儿的情况,不出意外的,这也是季闲珺首次直视他。
“你前来长安,看来是把那一堆事丢给楚留香他们了,但你可知道,论起剑术,叶孤城,西门吹雪天赋虽高,但二十年前就已有一位剑者问道顶峰,乃是不世出的奇才!与这等人为敌,恐怕就算是蝙蝠公子和楚香帅也会感到麻烦。”
季闲珺:“你认为棘手?”
宫九骄傲的道:“麻烦和棘手是两个词儿吧?”话音未落,他的手已经按在腰上。
那一条白玉腰带精致的如同女子送给情郎的定情信物,但是把它缠在腰上的宫九却知道,这是一把世上仅有三把的绝世之剑,软而韧,剑意如涓涓流水,一旦奔涌便滔滔不绝,尽展无常之势。
他的动作没有避讳季闲珺,所以当然他也看到了,透过华丽的外表看穿本质,眼露欣赏。
“不错的剑。”
宫九把这话当成称赞自己,脸皮极厚的收下季闲珺的称赞。
相比起马车里面二人独处时的压迫力,这一回季闲珺身上的魄力收敛许多,乍看起来没有丝毫异常,可宫九就是知道这是错觉。
拜他修炼的功法所赐,他对季闲珺的气息比世间任何人都要来的敏感,所以他有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偶然一次机会,他在模糊间似乎看到游荡在天地之间的灵气从对方丹田一口溢出。然而形,气,神,含而不露,始终环绕他周身,犹如自成的一个小天地,让他不由的想到宗师境界。但光是如此他只会稍有猜测,不至于慌乱心神,可他仍是乱了,他乱在那一口气尊如贵紫,正合紫气东来之相。
异象加身,本身人也是能为不凡,这很难让人冷静下来,但是不冷静不行啊……
宫九在思及这一点儿忍不住叹气,少有的苦恼化作兴奋燃烧在眼底,这也是季闲珺总感到这个人“目光灼灼”,烧得人不自在的主要原因。
毕竟这时他还没想到有人能看穿自己身上的异样,所以后来,他居然会被这个“平凡”武侠位面的人吓了一大跳,再一次让他对“人”这个种族的可能性叹笑三声。
隔壁两间包间里若隐若现传出的谈笑声是这间房间里仅剩下的声音,本该有的呼吸声若不可闻,已经是不能成为“声响”的细微。
但是这种表现本来就十分正常,谁让他们本来就不算是熟人,闲话提的再多,也不过点到即止,还不如谈谈正事。
比如干脆就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聊下去。
宫九足够聪明,他基本上是无所不精的天才,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捧着他,而不是他捧着别人,但怎么把气氛活跃起来,对他而言一点儿也不难。
只见他拍拍桌面,一丁点儿动静在这落针可闻的屋内都会被放大,等到季闲珺的视线转移过来,他笑一笑,笃定的说道:“你知道整件事里面最为难缠的角色是谁吗?”
季闲珺不动声色的说道:“简单梳理一下事情经过就差不多搞清楚了。”
宫九玩味道:“不是霍休?”
季闲珺横过一眼:“他现在已经废了。”
练武练废了。
即使自喻为天下第一高手又如何?
心境和实力不符,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变成一个难对付的野兽,人之所以是人,正是因为知性方面的优越,武功只不过是辅助,但总有人本末倒置,这也是武途上不可避免的岔路。
季闲珺道:“这是一个局,看起来小,但实际上却牵系广泛。从一开始想到的算计原随云,拿下蝙蝠岛,之后双方势力的狙杀,将人们的视线集中在两者身上,不觉得可视范围一下子就狭窄了吗?”
宫九感叹:“是啊,但身在局中,很少有人能跳出去去看。就像是除了这个局以外,属于大金鹏王朝财产的那几方,似乎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争斗其实也是一个人手上的棋子。”
季闲珺:“包括你。”
宫九率然道:“对,也包括我!”
季闲珺收回目光,酷似总结道:“财帛动人心。”
宫九:“无视背后杀机,可正是如此,才有余地存在。”举起的酒杯被放在季闲珺面前,“陆小凤受那个女人所托追查财宝一案,相信很快他们就会和楚留香他们遇上,因为无论是薛家庄,还是青衣楼,他们不过是某个人的掩饰。”
季闲珺:“他藏的很好。”
宫九眼含笑意,意有所指。
“可还不够好,起码没有逃过你的眼睛。说起来,你究竟是怎么想到霍休哪里会是个突破口的?同样是眼障,薛家庄也是不错的选择。因为有薛衣人这个天下第一剑在,一般人都会觉得安全,进而托庇在他旗下隐忍藏身。”
季闲珺回应的话仍是简短。
“终究是虎皮一张。”
一句话点明两者差异。
狐假虎威,那也要狐狸和老虎之间有足够的利益关系,显然,跟薛衣人有利益关系的是别人,而那个别人和某人间的关系并不稳固。
宫九不傻,一听差不多就能明白了,顺理成章的生出另一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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