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哪天陛下心血来cháo出门溜达一圈,被鸟巢砸到脑袋她们就死定了。
因此京极彦回来的时候庄园里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张永早早在门口候着,“恭迎陛下。”他笑眯眯地接过京极彦身上厚重的披风递上轻薄些的鹤氅,又对迪卢木多道,“迪先生日安。”
迪卢木多点头道:“日安。”
冬日天气寒冷,即便京极彦二人直接穿着夏装出门也不会有事,也不得不穿着厚厚的冬衣以免遭人围观,出门走了两圈之后京极彦便嫌衣服穿得太多累赘,把大多数时间耗在了室内活动里。
晨起处理各种公文,没事弹弹琴,看看书,他还从固有结界里抱出来一只豹子丢在外头养着打发时间,日子过得滋润。
倒是迪卢木多被差使着到处跑,东家新建的工厂西家购置的农田,他差不多从张永手里接过来近一半的事物处理,好叫张永把腾出手来经营夏日已布下的人际网络。
人不怎么出门的冬天,自然要耗费更多的jīng力在联络各方qíng谊上,以免一个冬天过去,本来热络的朋友变得疏远。
迪卢木多曾经也是拥有富庶领地的领主,所以这么一些事物他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只不过某些时候......还是会出些临时变故的。
解决了绊住他脚步的麻烦,迪卢木多骑着马飞速往回赶,北方进贡的名驹踏雪无痕,撒开四蹄狂奔之下也不过在积雪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坑,几刻钟就到了庄园,跃下马背把缰绳丢给照看马匹的仆人,迪卢木多穿过大厅,登上楼梯,推开书房的大门,把紧急取来的文件放到京极彦面前,长长舒了口气。
“晚了半刻,不过也还算快的了。”京极彦瞄了一眼立在墙角的钟,翻开还沾着雪花的文件,“几个人?”
迪卢木多坐在沙发上喝了口红茶,喘匀气答道:“五个。”
“还真是小气。”京极彦提笔落下批注,说道,“刺杀你好歹也得差不多才行啊。”他生意做得大,自然挡了不少人的路,有人想搞个刺杀什么的,完全在预料之中。
“凡多姆海恩伯爵看得严,他们能凑出五个已经不错了。”迪卢木多笑道,温暖的室内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微微弯着腰坐在沙发里,趴卧在京极彦脚边的豹子蹭到他身边,被他身上带着的寒气激得打了两个喷嚏。
“你们倒是要好。”京极彦抬眼看迪卢木多和豹子蹭来蹭去玩得高兴,忍不住说了一句,把手中的笔放下,“迪卢木多,读本书给我听。”
迪卢木多站起身,走到书架前问道:“您要听什么?”
“你挑吧。”京极彦勾弄了两下又跑到他身边邀宠的豹子的下巴,踩掉鞋袜把赤.luǒ的双足塞进它毛绒绒的肚子下面。
“那么......”迪卢木多眼眸在书架上扫视一圈,伸手取出一本,“就这个吧。”
——《古凯尔特神话传说》
有些事qíng不是嘴里说着放下便是真放下了,但是倘若已经可以做到若无其事地笑着提到这件事,那就说明心头久不愈合的伤口,终于迟到多年开始缓缓结痂了。
迪卢木多觉得,那个压在自己心口无数岁月,让自己与世界签订契约成为英灵的伤口,似乎到了该结痂愈合的时候了。
“您不是想听吗,关于我的故事。”
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翻开烫金封皮,迪卢木多深吸一口气。
“不过这个故事,多少会有些无聊呢。”
☆、第四十章
“菲奥娜骑士团的首领芬恩妻子死去多年,他需要一个新的暖chuáng人。他的儿子奥伊辛与德鲁伊迪奥莱因认为国王康马克的女儿格兰妮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二人前往塔拉为芬恩提亲,康马克说:‘我的女儿漂亮聪明又傲气,这桩婚事若是她同意,我便同意。’格兰妮说:‘为什么父亲认为合适做女婿的人,我会认为不合适做丈夫呢?’于是,格兰妮答应了这桩婚事,得到消息的芬恩带着扈从来到王国的首都塔拉准备婚宴,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要嫁的不是年轻英俊的奥伊辛,而是年纪比她的父亲还大,让她打心眼里讨厌的芬恩。”
“婚宴上,国王的右侧坐着新郎费昂,左侧坐着王后埃塔。格兰妮公主坐在母亲的左手边,在公主左边则坐着德鲁伊达拉,其他人相应一一就座。在桌对面勇士团的众人中除了头发灰白的新郎之外,公主只认得前来提亲的奥伊辛,于是她向博闻多识的达拉逐一询问他们的姓名——
‘奥伊辛左边的男人是谁?’
‘那是高尔,摩纳之子,随时可以一战的斗士。’
‘高尔旁边是谁?’
‘奥斯卡,奥伊辛之子。’
‘奥斯卡旁边的瘦腿男人是谁?’
‘卡尔特,罗南之子。’
‘卡尔特旁边那个傲慢轻浮的男人是谁?’
‘路加德之子,qiáng壮之手。’
‘谁是那个甜言蜜语的男人,头发漆黑如渡鸦的羽翼,脸颊红润像山梨的果实?’
‘迪卢木多,奥迪那之孙。世间女子的心上人。’”
读完这一段,听到京极彦意味不明地哼笑,迪卢木多尴尬地咳嗽两声,摸了摸鼻子,他从未想到婚宴上的一段会被美化到这种地步,忍不住开口解释道:“事实上那个时候公主之所以会注意到我,是因为我当时是骑士团的首席,就坐在芬恩大人右边。”
格兰妮很早就开始计划找人私奔了,而迪卢木多,作为当时菲奥娜骑士团的首席,毫无意外的雀屏中选,至于长相一类的因素,其实并没有传说讲得那么重要。
可以说,无论当时作为首席的是谁,都会被格兰妮选中。
“政治联姻?”京极彦脑袋里过了一圈就明白了格兰妮为何要私奔,与其说是想要逃离年纪比她的父亲还大的年迈丈夫,不如说是想要逃离作为公主既定的联姻命运。
“当时康马克国王已经开始忌惮骑士团愈发扩张的势力,芬恩大人忧心这种猜忌会毁掉他和国王之间的关系,才会求娶公主。”迪卢木多解释道。
京极彦点头道:“继续。”
“格兰妮爱上了迪卢木多,没有人可以抵挡他爱qíng痣的魔力。
她召来侍女,取来原本放在她房中的一只镶金嵌宝的shòu角杯,一一向贵客敬酒。无人拒绝美貌公主新娘递上的酒杯。
格兰妮在酒里下的安眠药几乎放倒了满场宾客,只余下几人尚且保持着清醒,正是她询问过姓名的几人。她从座位上轻轻站起,转脸望向迪卢木多:‘你会接受我的爱吗,迪卢木多,奥迪那之孙,今夜你会将我从此处带走吗?’
‘我不得不倾吐少女本不该言语的大胆之辞。芬恩要我做他的妻子,可他已是垂暮老者,年长甚于父君,我对他并无爱恋之心。但我爱着你,迪尔姆德,我恳求你拯救我远离这可憎的婚姻。’
‘带上我,一块逃走吧!’
‘我不带你走。”迪卢木多说。’
‘这是我的请求,是我加诸于你的誓愿,你要带我走。’
‘我不带。软语恳求不带,硬气威胁也不带;门外不带,门里也不带;骑马不带,步行也不带。’说完,迪卢木多闷闷不乐地离开,没有回到自己的屋子,而是另找了个地方住下。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拍他的门,‘你在吗?迪卢木多?’说话的当然除了格兰妮不会有别人。
‘在。’
‘出来带我走吧。’
‘我已经和你说过,步行不带,骑马也不带;门里不带,门外也不带。我不想跟你搭上什么关系。’
可格兰妮正骑着一头公羊,踩在门槛上。‘我不在门外,也不在门里;我没有步行,也没有骑马;你必须带我走。’”
“这公主倒是比你聪明。”京极彦扫了一眼苦笑的迪卢木多,说道。
迪卢木多叹气道:“当初要是有这么复杂就好了。”最起码能给他争取一点时间想办法躲过这桩祸事,“公主下药之后,直接对我下了禁制,要求我带她离去。”来自于高位者的geis他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只能带着公主连夜离去。
他翻了翻书本后面的描述,放弃一样把书一合放到边上,道:“我带着公主越过城墙离开塔拉,一路向北方飞奔,但是公主没跑多久就累了,于是我们只好在巨石下躲藏芬恩大人的追兵。
我对公主并无男女之qíng,我希望等这桩闹剧过去后,能让她以完璧之身回归芬恩大人身边。”迪卢木多忽略掉京极彦的嗤笑,接着道,“我在躲避的地方留下生ròu,没有撕开的面包或者未经烹煮的鱼证明我尊重芬恩大人作为公主丈夫的权利,一直没有碰触过公主半分。”
“芬恩大人很清楚我的人品,他最开始是相信我的,派来的追兵也并不多,只是希望公主能知难而退自己回去,但是公主并没有理解我和芬恩大人的苦心,非但多次嘲讽于我,并且与他人勾结有染,使得我没能留下记号。”回忆起这一段,迪卢木多有些苦闷地皱眉,他从未理解过格兰妮的思维方式,却又只能忍受她的无理取闹百般折腾,现在回忆起来可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qíng。
“芬恩大人因此误以为我玷污了公主,所以勃然大怒,派出了许多士兵追击我们,并且寻来了他的盟友以及养母,千方百计要将我杀死。后来还是在我的养父安格斯的调解下,我才和芬恩大人达成了和解。我选择了一块距离芬恩大人最远的封地,在康马克国王的安排下带着公主居住在那里。”迪卢木多说道,“我在外逃亡了十六年,其实也很清楚我和芬恩大人的仇怨已然无可化解,但是......”
“但是不到最后,还是不肯死心对吧?”京极彦换了个姿势,舒服地窝在椅子里,指尖一扬取走了迪卢木多身边的书,一面听他讲着,一面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迪卢木多苦笑着点点头,“我和格兰妮在封地住了几年,格兰妮提议请芬恩大人他们来此做客,虽然我打定主意要和芬恩大人保持距离,但是也并没有实质xing的否定她的建议,宴会准备了许久,其实我有很多机会拒绝的,但是我最后还是为芬恩大人打开了城门。”
“然后某天清晨,我听到了猎狗的声音,便起身加入了狩猎的队伍,猎狗寻找到了野猪,因为诅咒的缘故在我杀死野猪后,自己也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不过倘若能从芬恩大人手中喝到泉水,我的伤痛就可以愈合,生命得以延续。”
“他没给你?”京极彦问道,手上书翻得哗哗作响,他看书的速度非常快,看完了迪卢木多那部分之后又往前翻过去,开始看起其他的故事。
“没有。”迪卢木多眉间蹙起,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的绝望,“芬恩大人为我取了三次水,却每一次都让水从指fèng间流光。”如同他的生命一般,从芬恩的指fèng间漏下去,漏的一gān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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