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高枝上传来了鸟鸣声。
——是鸦吧?
阿定抬头,便看到两三只漆黑的乌鸦在冬日的树枝上蹦跳着。不仅如此,那光秃秃的树枝上,竟然还坐着一个细瘦的人,着红色水干,却赤着足,白瓷似的脚垂在枝下,慢慢地晃悠着,模样便如经卷中的仙人似的。
阿定微诧。
这个人是……
瞧见阿定的眼神,这与乌鸦嬉戏着的、纤细清隽的家伙张口了。
“——竟然是审神者吗?让为父瞧一瞧。……来,叫父亲。”
阿定噎住。
父、父亲?!
???
第26章 兴趣
树上坐着的人, 仿佛是在梦境之中才会出现的。
一瞬间,阿定以为自己正是在做梦呢。
若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精致、纤细的家伙, 浑似一只飞燕似的, 坐在枝头看着自己呢?
“把头抬起来。”
那自称是“父亲”的人前倾身子,伸出细瘦的手臂。纤长的五指轻轻一托, 就扣着阿定的下巴, 将她的面容向上抬起。
几只乌鸦拍打着翅膀, 掠过了阿定的身侧, 两三片羽毛飘飘悠悠地落下。
“……真是让人惊叹的美丽啊。”
他说着, 松了手,指尖擦着阿定的面颊滑过,缓缓收回。
就在此时,小纯慌慌张张的呼唤声响了起来:“定!你在哪儿呢?我迷路啦……”
她的喊声,打破了这梦幻似的场景。阿定不过错了会儿神的功夫,转过眸来,那坐在树上的“父亲”已经消弭无踪了,唯有脚边的几根细细黑色羽毛, 证明他存在过。
“阿定, 你在这里呀。”小纯瞧见阿定的身影, 舒了一口气。她见阿定正望着樱花树发呆, 便道,“还不是开樱花的时候呢,你在看什么呀?”
“没什么。”阿定收回了视线。
刚才树上那人, 定然也是付丧神吧。
也许,那便是她要寻找的小乌丸了。
阿定与小纯到了明子处,继续今天的礼仪课程,顺道一起用了午饭。
严格意义上来说,阿定是不用吃饭的,她可以品尝食物的味道,但是食物进入她的身体后,并不会转化为支撑身体活动的能量,而是会直接消失。所以,她可以品尝食物的味道,但不能以此为生。
阿定一直认为,自己身为鬼魂,有着独特的获得能量的方式——比如吸取所谓的“日月精华”。有的时候,她会一直感到很饿,这种饥饿是吃几顿饭都无法填补的。
在明子面前,她不方便推掉午餐,只能装模作样地跟着一起吃了。因为浪费了精心烹制的食物,她颇为过意不去——要是这些饭菜给那些需要的人吃了,能够救活多少个濒临饿死的人呢?
明子请她二人留下来用饭,也只是为了指导她们用餐的礼仪。如果要在时子夫人身旁服侍,少不了要陪时子夫人用餐谈心解闷。若是表现得太过粗鲁,那可就糟了。
饭罢,明子就将二人带至了时子夫人的房间中。
平家的女眷们似乎没有受到战事的困扰,依旧过着无忧无虑、繁华富贵的生活。远远的,阿定就看到了低垂的纱帘下露出了女眷们浓艳层叠的衣角。
“进去之后,就老老实实地守着,不要说话。”明子叮嘱她二人,“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廊御前那儿是什么规矩,来了时子夫人这儿,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明子刚说完,那房间里便传来脆生生的童声:“外祖母累吗?”
听到这道属于孩童的声音,明子微吸了一口气,小声自言自语道:“怎么那两位今日也过来了?”说罢,明子扭身,教训阿定,“房间里有两位贵人,乃是当今的天子与建礼门院殿下。你们进去之后,不准抬头。”
阿定闻言,也不由小小抽了一口气。
竟然是天皇陛下,与天皇的生母!
早在平家外逃前,京都的帝位就已经由年幼的安德天皇继承了。这位安德天皇的生母,便是平时子的女儿,封号为“建礼门院”的平德子。安德天皇的登基,象征着皇位都已由平家一手把持,正是平家荣宠极盛的证明。
只可惜好景不长,平家很快被驱出了京城。临出逃前,平氏一族将安德天皇与建礼门院也一起带走了。
阿定没想到,贫贱的自己竟然有一天能与血脉高贵的天子同处一室。
她进入房间时,谨遵明子的命令,不敢抬头。但阿定知道,她身边的小纯一定抬头张望了,因为明子正快速地用蝙蝠扇打着小纯的膝盖,悄声喝令她“不准看”。
隔着两道陆奥纱帘,安德天皇正乖乖巧巧地倚在外祖母平时子身旁,陪着时子念经。但安德天皇毕竟年幼,没一会儿,就偷偷地打了个呵欠,询问道:“外祖母,朕什么时候能回宫呀?”
平时子十分怜爱地回答:“快了。马上就能回到京都去了。”
“朕听闻,知盛卿与资盛卿又击溃了源家的乱军,马上要回四国来了。”安德天皇用幼嫩的声音说道,“母后言,有功者需封赏。等朕回了京都,就令二卿封国守。”
时子夫人转着手中佛珠,一副欣慰的样子:“陛下真是仁爱。……啊,知盛与资盛已在路上了,今日就会回家。离回到京都的日子,亦是不远了。”
时子夫人的话就像是有什么魔力,满堂的女眷们都掩着面笑了起来。
“京都的吉野樱开的时候,我们就能回家了吧。”
“届时,便请人来六波罗赏花吧。不知春日的船,会运来怎样花色的唐国织锦呢?”
安德天皇很快犯起了困,建礼门院见了,便命乳母抱起安德天皇,母子两向平时子辞别,回去休息了。接下来,时子的房间里便充满了虔诚的念经声。
这是一件很考验耐性的活,所有人都得不声不响地坐着,陪着时子抄写经文。好在阿定不怕寂寞,能够安静无声地陪着,时子夫人也很满意她的学习成果。
“这个孩子,叫做‘定’是吗?”时子夫人露出了和蔼的神色,说道,“维盛昨天才向我讨要了你呢。我说‘我这里正是缺人的时候’,就回绝了。”
阿定微诧。
平维盛,不正是昨日见过的那位“樱梅少将”吗?
明子疯狂地给阿定打眼色,阿定才惊醒自己需要回答。她连忙低头,说道:“承蒙厚爱。”她确信这句话一点儿都没有丹后的乡下气息,因为时子夫人并无流露出不悦来。
过了午后,备受时子夫人宠爱的平维盛便来了。时子夫人打趣道:“这两天怎么来的格外勤快呢?是祖母这里多了什么新鲜花朵吗?”
维盛在帘后跪坐下来,笑道:“正是。”说罢,以蝙蝠扇遥指侧门方向,道,“那里开了一朵很娇艳的花,让人情不自禁地流连忘返。”
他的话,令女眷们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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