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离开,亦会有人归来。
青天苍狗,不语俗世纠葛,十年百年,都如是。
然而在离青云千里之远的地方,凡尘间的纠缠并没有停止过。
一座山头上,一名老者白发灰衣,站在山间的天台处俯视众生,南疆各异族这几年争斗不休,天火一事坏处绝对比有利之处要多上许多,但放在南疆,倒不一定都是坏处了。
南疆五族面对天灾,不约而同停下了争斗,家园将毁,眼前的分毫利益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老者看着地面偶然窜起的火焰,冷哼了一声。
“前辈等的人可来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响起,山下寨子虽然没有大乱,但人心惶惶,不过听这年轻人的口气,仿佛并不担心。
老者冷笑不语,知道此人心思颇深,有些话亦是决然不能说与他听的,便没有回答。
火光里,那年轻男子不以为意般笑了笑。
“你不去看看山下情况么?”老者淡淡开口,道。
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道:“天火终是要蔓延至中土,恐怕到时中土要比南疆严重更多。”
老者看了他一眼。
年轻男子淡然道:“中土道法卓绝,何况还有那人在,自然不必担心。”
老者闻言眼中精光大盛,目光冰冷。
“只可惜,中土还不够乱……”那年轻男子唇微弯,眼眸深处却没有一丝笑意,如此言道,“若再拖下去,南疆怕是要撑不住了。”
灰衣老者冷冷哼了一声,南疆蛮族,他从未在意过,也懒得关心异族人的死活。今日在此,也不过是为了一件事罢了。
“不知我那位师兄,藏身在何处……”
这话自然无人能回答,年轻男子只看了他一眼,温和的目光下一派淡漠。正如老者从不曾顾及南疆异族死活一般,在他心中,也没有多看重焚香谷了。
灰衣老者又在平台驻足良久,年轻男子悄无声息的站在一旁,远方有火光,比苍穹上的星子更亮,一户人家跌坐在灰烬边,低声啜泣,那轮廓十分模糊,却也轻而易举勾勒出凄凉之态。
年轻男子眺望远方,不知作何感想,他微微低头,皱了皱眉,片刻之后,也不再理会那老者,兀自转身向石室走去了。
阴冷的石室里,除了石桌石椅,还有燃烧的一丛火焰,苗族组长图麻骨面对着门扉站定,像是已在此等候多时。
年轻男子走进去的时候,面上并无讶异之色,他向图麻骨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图麻骨脸色阴郁,看去心事难解。
“此人居心叵测……不可不防。”他中土话仍旧磕绊,不甚流畅,但表达的意思却是清楚的,上官策镇守玄火坛百年,与南疆虽有联系,但交集极少,兽神一役,焚香谷的立场在众人看来太过模糊。南疆确实没有中土所谓正道魔教的分别,但若说连正邪也不分,是绝无可能的。
而焚香谷,常人难以为其定论。
“天火还未完结,焚香谷一方躲进青云,一面与我们接触,实在诡异。”图麻骨冷言道。
年轻男子便是苗族大巫师无疑,他长袍微抚,在火堆前盘膝坐下,闭了闭眼,淡然道:“你不必在意。”
图麻骨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显然这回答他听过不止一次。
大巫师反复重复,言犹在耳,也不过是让他宽心,不需理会焚香谷之人,而其中到底有何含义,他一时难以明了。
“焚香谷遭逢巨变,对于中土的影响比南疆要大得多,我们不必插手,静观其变就好。”
大巫师目光闪过一丝难辨的光芒,半晌后,淡淡一笑,又问道:“南疆地界,可有那位云谷主的消息。”
图麻骨摇了摇头,无奈的道:“除了十万大山,都找过了。”
大巫师手指颤了一下,弯唇不语。
“那就让其他人去找吧。”
图麻骨怔了一下,疑道:“难不成是中土之人?”
大巫师闭目不言,随后轻轻的点了下头。
图麻骨微吃一惊,皱起眉来。
“或许那人另有安排,以他的道行手段,远不至于此。”大巫师淡然道。
火焰里,噼啪一声冒出几颗火星。
大巫师笑了笑,忽然道:“祸延中土,你且看着吧……”
这一番言语,图麻骨一时难以参透理解,石室里,那个端坐在火光前的身影,渐渐在他眼中飘摇,偶尔一个瞬间,竟像又见到当年那个智珠在握的老者,背对着祭坛,也扛下了苗族重担。
如今换作他的弟子守护这片土地,或许两人行事风格并非相同,但总归是为了苗族族人。
图麻骨默然良久,才转过身子离开这间石室。
不过,虽然他未多问什么,但歩下山间石阶时,依旧忍不住反复思索。天际乌云翻滚,正如此刻他翻涌难定的心思。
南疆广袤,最险恶的地方便是十万大山,兽神虽死,然而他手下的那些妖兽并未除尽,离十万大山稍近的地方,时常会传来妖兽食人之事,穷山恶水亘古难变。图麻骨身为南疆中人多少有几分私心,未到绝境,他是不愿让族人轻易进入那片山脉中的。
按大巫师的说法,倒像是认为云易岚躲进了十万大山,而南疆却是不必插手搜寻的。中土修道之人众多,是否当真会前往寻查,图麻骨思虑好一会,淡淡摇了摇头,心道,与其进入险地,还不如等那位云谷主自己出现。
只是,时至今日,云易岚为何没有再往青云,甚至毫无动静,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驻足望着十万大山的方向,久而无语。
十万大山中枝叶繁茂,但凡一处起火,旁边密集的灌木必会随之燃起,但奇怪的是,南疆处处流火,唯有这里,并无天火之灾。
山石旁,同样有一灰袍老者仰首远望,那十万大山幽暗的山脉树林。
那个地方何等险恶,深深的黑暗像是这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融入骨血,妖气鬼气浓重,怨灵丛生。
老者低低的冷哼一声,仿佛没有听到里面传来的妖兽吼声,亦是无视于十万大山里漂浮的毒障,径直走了进去。
灰色的衣摆很快消失在瘴气中,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一刻,南疆大地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细雨,水火交织,更显得一片惨淡。
十万大山深处,一个人靠山而坐,散发如火,胡乱披在肩头,他一身红衣残破,被雨淋湿,变作深红,似血一般。
他低着头,像一段弃于大山中的朽木,混在泥泞的地里,慢慢腐朽。
在他身侧不远地方,一个体格巨大的妖兽横倒在地,身旁数尺皆是深色兽血,它的毛发皮肉都被火烧焦了。奇怪的是,那妖兽庞大的身躯,每一处皮毛烧焦的程度一模一样,应是被大火团团围住,瞬时致命的。
而在它周围数里方圆,再无妖兽的嘶吼声,也无虫鸣鸟叫之声,那是一种死亡般的寂静。
那人就在这片寂静里,如死去之人一般,垂首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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