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河没有醒来,实属意料之中。但他能看到他安然无恙的脸,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和微弱的心跳,就觉得这一天的出生入死都值。
医务组的人为他更换了新的点滴药物,就出去为军中的患者治疗了。早上还忙忙碌碌的实验室,现在只剩下叶修、蓝河两人,四下无声。
微显昏暗的灯光,似乎让蓝河的脸显得不是那么苍白。叶修想起从前在军校,蓝河半夜为了不影响别人睡觉,总是用被子蒙着脑袋在里面看书,看得困了,有的时候手电都忘记关了就那么趴着睡了,他便轻手轻脚地拿走他手中的手电和书,帮他盖好被子。
那个时候蓝河睡梦中的脸,一半陷入枕头,一半面对着他,让他很想伸出手揉揉他的头发。
还有当年在东北,痛失亲人的蓝河被自己带回客栈,满是眼泪的脸映着月光,就那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叶修只看了一眼,便打消了站起身趴在桌子上睡的念头,一晚上握着他的手,直到第二天黎明降临。
不论经历什么,他很想就这样能够一直陪伴他,从阳光下的笑到黑暗中闭着的眼。
现在依旧是这样,用一己之力承担了所有的蓝河,安静地躺在床上,生命犹待复苏。
叶修于四下无人之时,轻轻握住没有扎着点滴的那只手,感受着微弱却稳定的脉搏,知晓他还在他身边。他用疲惫的双眼,看着床上那张熟睡的脸,一如当初。
恍惚中,蓝河觉得眼前有光。
他睁开眼,眼睛与站在床边的叶修对上,似乎是还没有彻底清醒,眨眼的瞬间还在回忆昨天的事。
叶修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起床了蓝河,身为班长晨跑不能迟到啊。”
哦对了,军校每天清晨五点半要开始晨跑,今天自然不能例外。
他坐起身,捋了捋被叶修揉乱的头发,穿好衣服跳下床,收拾了洗漱的器具,便上前打开了宿舍的门。
阳光放肆的冲进来,一时间有些晃眼。
蓝河揉揉眼睛,再一睁开,却是在客栈的木床上。
叶修像一只大狗熊一样靠在床边,自己的手还抓着他的手不放,感觉到自己醒了,他便抬起头,似乎带着一点嘲笑,取来桌子上的水。
“醒了?来把药吃了。”
那是……父亲丧期,昨夜刚刚结束家族的内斗,送父亲长眠于大地黄土。大雨瓢泼之际,一辆车停在自己身边,车窗里是叶修熟悉的脸。
世间总有风雪,亦有人愿意千里相伴。
他将带着叶修手温的药送入口中,闭上眼睛仰头喝下一杯尤热的水。
似乎喝得有点猛了,前胸后背都在隐隐作痛。
他赶忙睁开眼,然而周遭一片黑暗,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背着他正在狂奔。
他下意识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终于醒了,别乱动,我们在撤退的路上。”
方才想起,他为了救陶轩,挡下了一颗□□的爆炸。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隐约听到叶修大喊他的名字,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惊恐和着急。
他暗自想笑,笑他们两个现在被人追着跑,罕见的狼狈之态。前胸贴着叶修的后背,传来他急促的心跳,又是一阵真实的感动。奈何身体状况实在不好,他只清醒了一会儿,便再一次在叶修的背上睡着了。
渐渐地,疼痛开始减退,开始远离身体,取而代之的是潺潺水声,和眼皮上洒满阳光的温暖。
视线打开,是湛蓝的天空,接着是叶修熟悉而略带疲惫的笑。
“醒了啊,原来撤退的路不能走了,咱们换条路,去个安全的地方。”
而后他被扶着坐起来,靠在叶修怀里,把一路的湖光绿意看了个够,又不知不觉中安然睡去。
每一次醒来,心脏的位置都变得更加温暖。想来这么长时间的风雨悲欢,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在自己醒来的时候递过来一个笑,告诉自己新的一段生命开始了,一切还在继续。
不论他是迷失在失去至亲的悲怆中,还是辗转于枪炮□□的伤痛中。
总有这样一个声音,带着他走出混沌的夜空,等待那一刻的天光乍破。
蓝河。
他就是这样说着自己的名字,即使有时嘴唇没有张开,声带没有震动,但他会紧握着自己的手,这样的声音就通过脉搏血液,敲响在心脏。
蓝河。
他象征着太阳,会带来无可替代的温暖,自己需要做的,只是睁开眼睛。
寒冬过后的第一朵花开,对于大地的意义是什么?
或许只有大地自己知道。
这一朵花会开得很慢,很艰难,在冰天雪地三四个月之后醒来,在被寒冷冻结的土地中重生,不得不用尽全力抓住每一分营养和水,供给自己的生命。
花叶会经历尚且凛冽的寒风的洗礼,花苞会忍住孤独的眼泪。它们明白不选择盛开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和这个世界永别,所以它们会一寸一寸地努力,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付诸于生长和苏醒。
一旦开放,就代表着春的到来,那一刹那的梦回醉暖,可以感动整个大地,带给这个世界重生的希望。
就像蓝河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
只有叶修能够明白,这一瞬间是怎样的感觉。
灵魂重归于自己的体内,世界回归了从前,一切都变得有了意义。
在经历了恐惧、悲伤、离别、绝望之后,这种仍未失去的庆幸,简直比自己忽而死去又醒来还要珍贵。那一刻对于叶修来说,爱恨荣辱都是抬脚就可以越过的坎,只要他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的镜头,在很多过往的岁月里,蓝河在自己的眼中、在自己的身边醒来,在好梦之后微笑,在劫难之后坚持,在悲痛之后释然。
当时他会想,蓝河醒来的笑真好看,像一幅画。现在他明白,他的每一次醒来,都是自己能得到的最好的礼物。他很想就这样陪伴他一辈子,夜晚看他入睡,清晨看他醒来,与他微笑面对今后数十年的风雨起落。一直到暮雪白头,他们再也举不动枪,打不动架,还可以用仅剩的力气提起嘴角的肌肉,微笑着一同沉睡,一同长眠不醒。
他想明白了所有,才有勇气将自己从愣神的空洞中拽回来,抬起手擦掉蓝河眼角的泪,张开口,发出有点沙哑的声音。
“醒了啊……”
不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三天三夜的心惊胆战,终于以平安无事告终。治疗方案的成功试验,在这危急关头挽救回了四百多人的生命,二十六集团军的士气也得以重新振作。有新四军方面的协助,大家经历了五天的辗转奋战,彻底粉碎了日军企图趁危包围的计划,桐城暂时转危为安。
双方接到不同的命令,国军休整之后向武汉进军增援,新四军撤回芜湖方向,在敌后与日军开展游击战。
蓝河稍有恢复,就拒绝呆在原先的病房里养尊处优,他的本职就是医生,每天天一亮就起床给伤员看病包扎,经常忙到深夜才回来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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